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野火

再试一次⋯⋯


    1.短篇。是一直想写的一战后的米英。

  2.去年在巴黎时写的,一个关于大战后的PTSD、迷茫、阴囘谋和暗涌的感情的故事。

  

  ———————————————————————

  


  一、虚幻的春天

  

  巴黎的春天与阿尔弗雷德所习惯的大平原的春天相去甚远。清晨,大雨骤然而至,圣日尔曼林荫大道两旁夹道的梧桐树叶随着雨水拍打震颤倏忽落下。阿尔弗雷德本想悠闲地散步至塞纳河岸,可眼下融融春光正随着蔽日乌云匆匆隐去,他也顾不得雨水浸卝湿皮鞋,踩着布满泥泞水洼的道路,奔逃至路边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内。

  

  咖啡馆内热气升腾,鼎沸人声隔绝了屋外的阴冷。屋子里有围着小桌用英语攀谈说笑的年轻人,在吧台守着一瓶圣詹姆斯朗姆酒奋笔疾书的作家,吐着烟圈香水味刺鼻的窈窕女囘郎。尽管巴黎还没完全从战争带来的沉痛中解囘放出来,来自世界各地的失意人却自发地聚囘集于此,逐渐掀起了一席流动的盛宴。阿尔弗雷德被安排在靠近洗手间的位置,他坐下来想点杯拿铁暖暖被雨浇冷的胃。

  

  他讨厌巴黎的雨天。若非雨天,他本可以到西岱岛的公园树荫下躺着晒晒太阳、垂钓或者喝点小酒望着汩卝汩流水,就这么打发一整天的时间。

  

  巴黎和会结束后,上司建议他在巴黎散散心,于是阿尔弗雷德便获得了难得的休闲时光,成日游荡于在战后横添了几分萧索与伤感的巴黎街道。上司明白阿尔弗雷德在大战上吃了很大的苦头,尽管在外界看来他们参战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但阿尔弗雷德并不感到满意。弗朗西斯的国囘家伤亡惨重,物囘价水平也随之一落千丈,阿尔弗雷德在这里散散财也算是一种对之前的悲惨遭遇的补偿。

  

  ——只要巴黎不下雨,倒真是个好地方。阿尔弗雷德想着。

  

  战争过后,他开始厌恶雨天。阴冷潮卝湿的街道和破败的建筑中传出的木屑味、酸臭味都会让他回忆起他在战时待过的战壕,一下起雨,战壕内就弥漫着熏天的腐臭,厚重的钢盔被雨滴不断地拍打,发出烦人的“咯咯”声,老鼠活跃地游窜在脚边,压缩饼干被浸透后软卝绵绵地仿佛一块发了霉的奶酪,士兵们蜷缩在狭窄的壕沟内有时为了抢一口暖胃的酒大打出手。有些日子雨一连下七天,阿尔弗雷德很多次都想即刻爬出壕沟,迎接路德维希的士兵们的子弹。

  

  亚瑟和弗朗西斯的忍耐力要比他强上不少。弗朗西斯储备了很多葡萄酒在地窖里,有时会故意向阿尔弗雷德和亚瑟炫耀,拿那些诱卝惑力十足的酒来做赌注。亚瑟则喜欢抽烟,如果雨下得厉害,又没有足够情报去制订进攻计划,连续几十天按兵不动的日子里他几乎是不要命地烟不离手。他和弗朗西斯两个人经常拌嘴,似乎已经是当作一种娱乐活动般互相讽刺,然后拿阿尔弗雷德当枪使。阿尔弗雷德乐于看见他们相互争辩样子,这些无意义的斗嘴支撑着他们坚持到了战争结束。阿尔弗雷德已记不清其他有关战争的细节。战争刚结束,摆在他眼前的却是另一场无形的战争。他是战争中成长起来的国囘家,但他由衷地厌恶着令他联想起战争的、巴黎的雨天。

  

  咖啡馆的侍应是一个颇有风情的法国女人,不一会儿,她把阿尔弗雷德点的拿铁轻放在了他面前,拿铁的表层漂浮着奶沫拉成的星星。阿尔弗雷德冲她露囘出白牙,笑得明媚,心里却犯着嘀咕:为什么他走到哪里都能被认出来是美国人。值得庆幸的是,巴黎人对他这个看起来有点恹恹的美国人很友善,似乎只有弗朗西斯还在生他的气。

  

  ——阿尔弗雷德在和会结束后逗留于巴黎已有一个月,弗朗西斯在那之后再也没私下见过他。大战过后弗朗西斯的情绪异常激动,曾说过要让路德加倍奉还,同样在路德维希那吃尽了苦头的亚瑟当然是无比赞同的。但在和会前夕,亚瑟约阿尔弗雷德在大马路饭店里密谈,亚瑟说:

  

  “听着,阿尔弗。这场大战我们失去了很多,胜利来之不易,所以不能让弗朗西斯得到太多。”

  

  那时还是在冬天,窗外也如现今这般下着滂沱大雨。落地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和灰蒙蒙的天空所营造出的压抑感,顺着雨声流入温暖明亮的房间,侵蚀着阿尔弗雷德被壁炉照得发囘麻的脸颊。亚瑟翠绿的眼眸映照着摇曳的炉火,顾盼生辉,他纤细修囘长的手指夹囘着一支细细的香烟,微启的两瓣薄唇也在炉火的映照下泛着暧昧的光泽。阿尔弗雷德没有看着他那张精致而狡黠的面孔,他的视线聚焦在亚瑟交叠起来的手指上,那被黑囘手套包裹囘住的指尖微微一绷紧,火花燃起,点点烟灰便随之弹落,他看得如痴如醉,想起在阴冷的地窖中他无数次呆望着亚瑟的指尖夹囘着烟做出的这一律动,这个动作无意识间流露囘出一缕阴囘谋的味道,像是通往亚瑟内心深不见底的算计与小恶囘魔般的狡猾的一个信号,拨动着阿尔弗雷德心中的那根难耐的弦。

  

  亚瑟抬眼,似是觉察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失神,他忽地凑近阿尔弗雷德,戏谑地一吐气:“听懂了吗。世界的英雄。”

  

  ——烟草浓烈的苦味顷刻间沁入了阿尔弗雷德的鼻腔。阿尔弗雷德如囘梦囘初囘醒,他们的鼻尖几乎要相触,而炉火映照的暖色下他连亚瑟白卝皙脸颊上的绒毛都能清晰地收入眼底……阿尔弗雷德忽地感觉自己的喉囘咙十分干渴,几乎要灼烧了起来,他猛地拖过亚瑟被战争消磨得有些单薄的双肩——

  

  事后阿尔弗雷德总会无意识地把责任推给亚瑟:是年长又城府深的亚瑟蛊惑了年轻又理想主囘义的他,利囘用他遏制弗朗西斯对路德的“复仇计划”。然后又背着他跟弗朗西斯做了同样的事情,阻挠他的国际联囘盟。战时阿尔弗雷德曾在一段时间内隔岸观火,亚瑟对阿尔弗雷德说“我需要你”时,阿尔弗雷德并没有马上行动,而当他终于大张旗鼓地踏上满目疮痍的欧洲大囘陆时,他业已准备好了承受亚瑟的暧昧不清。

  

  ——谁叫他是亚瑟。

  

  咖啡馆的天花板突然一震——天空落下滚滚春雷,如同神祇的呜咽般。阿尔弗雷德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过电一般晃了一下,他身形一颤,差点碰翻了手肘旁的咖啡杯。雨水滑过咖啡馆吧台后的玻璃窗,巴黎温暖而和煦的春天似乎被雷声和雨点硬生生地撕囘裂了,成千上万死得不明不白的亡卝魂在此刻都随着雨滴回归了巴黎的大街小巷。阿尔弗雷德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他果然很讨厌巴黎的雨天,在这样的日子,他总担心现在的春天会被即刻夺去,因为每一次战争,每一次和亚瑟有关的战争,都会让他怀疑春天无法归来。

  

  二、微光

  

  “我对所有看起来朴实、率直的人都不大信的过。”亚瑟抬眼望向阿尔弗雷德,“你让我确信了这一点。”后者刚刚打出了一套绝妙的好牌,亚瑟不得已鸣金收兵。阿尔弗雷德眨了眨无辜的蓝眸,经过这次世界大战,他早已习惯了亚瑟在各种场合下的话中有话。

  

  亚瑟并不能长期逗留在巴黎,由于国内事务繁忙,他每周都要往返于英吉利海峡两囘岸。但他和阿尔弗雷德二人都可以算作这个城市的半个居民。曾经阿尔弗雷德还与亚瑟同住时,英国绅士经常带他到这个世界的享乐之都消遣。打桥牌、打桌球、逛画廊、打网球、垂钓或者去森林远足,他们度过了一段优雅而平静的时光。

  

  后来亚瑟在大战中过的日子不比弗朗西斯好上多少,在这种刺卝激之下他变得更加心思深沉,和会上每一字每一句都步步为营,既不想让弗朗西斯得到太多,也不想让阿尔弗雷德占了便宜。等他发现自己已不被众人放在“第一”的宝座上时,他克制着失态与慌乱,依旧极力维持着绅士的姿态。

  

  阿尔弗雷德赢了个大满贯,他摊开牌伸了伸懒腰:“为什么不把弗朗西斯一起叫出来呢。天气那么好,我们可以沿河散步。”

  

  他们正坐在圣路易岛一家临河的餐厅内,岛上的建筑大多历囘史悠久,高大巍峨,街道被挤得十分狭窄,对街尖顶哥特式教囘堂投下的阴影笼住了餐厅二楼的露台。

  

  亚瑟讽刺地一笑:“或许我们三个聚在一起会让他想起巴黎和会受的气。”

  

  “谁没受过气呢。”阿尔弗雷德耸耸肩,“照这么说我这个漂洋过海来的英雄才是最委屈的。”

  

  “你是说国联的事情吗。”亚瑟一反常态,突然直截了当地问道。

  

  “哈哈哈,在需要我的时候,我是欧洲的英雄。不需要的时候,我就是干涉欧洲事务的好事者。不是吗?”阿尔弗雷德偏过头笑望着亚瑟。眼前西装革履的英国绅士有着一张优雅迷人的侧脸,他细矛般浓囘密的金色睫毛微微扇动着,金色的流光在建筑物投下的荫蔽中刺痛了阿尔弗雷德的双眼,那颤囘动着的细细的睫毛,仿佛下一秒就会如蝶翼般落下剧毒的鳞粉。他垂着眼睑沉默的样子,突然令阿尔弗雷德的心下感到一阵空虚。

  

  “嘿,亚瑟。你想不想来我家看看。”他突然话锋一转。

  

  “不想去。”亚瑟答得若无其事。

  

  “为什么?”他也问得若无其事。

  

  “不知道。我从没想去。花钱太多,太麻烦,而且我还有一大堆烂摊子要处理。”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居然跟我说起钱的事情。”阿尔弗雷德心下又生出几分得意,“你听着,亚瑟。如果我负担咱俩的开销,你肯不肯陪我回一下美国。”

  

  “为什么要我去?”在阿尔弗雷德殷切的目光下,亚瑟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他开始无所适从地拿起一旁的酒瓶,往红茶里兑白兰地。

  

  “我想让你亲眼看看大战后的美国,或许你会改变主意。你真的要和弗朗西斯阻碍我的国联吗?”

  

  “不去,”亚瑟松了一口气,又变得和在会囘议上一样冷硬而坚决了,“你的想法很好,阿尔弗。但欧洲不需要‘你的’国联。”

  

  “哦,”阿尔弗雷德把失落的情绪表现得很明显,可下一秒抬头与亚瑟对视时,又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太遗憾了。我倒是觉得欧洲迟早还是会需要我这个英雄的。”

  

  “这次大战你得到的够多了。”亚瑟叹道,“很难想象,在你刚来时还上吐下泻,根本上不了战场。”

  

  阿尔弗雷德脸上一热,不服气地回道:“我只是那时还不习惯你们的作战方式!”

  

  亚瑟露囘出了得逞的笑容,招手示意结账。

  

  他们走出餐厅,順着奥尔良河滨街散起步来,行道树下,斑驳叶影落在亚瑟的肩头。走了一段路,对岸出现了纯白的巴黎圣母院,它在日光的照射下泛着一层神性的光圈。他们来到一个适合垂钓的滞水湾前,阿尔弗雷德跟着亚瑟在榆树下的台阶上坐定。

  

  战争结束后,尽管从前线回到了纸醉金迷的闹市,他们还是偶尔会在白昼或者深夜中露囘出不含任何感情的空洞表情,忽然就停下手中动作、沉默地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心理医生说这有可能是炮弹互轰和漫长的壕沟战留下的后遗症。兴许刚才兑进红茶的白兰地比例失衡,阿尔弗雷德觉得亚瑟看上去已有了几分醉意。

  

  “阿尔弗,你从未感受到时光的流逝吗。”

  

  ——“也是,你还太年轻。”没等阿尔弗雷德回应,他自问自答道。

  

  阿尔弗雷德先是如机囘关枪般笑了一阵,说道:“我在这次大战中感受到了。”

  

  亚瑟听到那个单词,条件反射地皱起了眉头:“再过三五十年光景,我们还会再来一次。你懂吗?”

  

  “别瞎想,亚瑟,”阿尔弗雷德说道,“我们的和平谈判都还没完全结束呢!”

  

  “我说正经的。”

  

  “世界的英雄才不会为这种事情自寻烦恼呢。”

  

  “那是因为你还太傻。就像你这次妄想着要主导国联一样。你该好好想想了。”

  

  “刚打完仗,三天两头就是麻烦事,我可不想再操心了!”阿尔弗雷德交叉起双手枕着头,身囘子放松地靠在了榆树粗卝壮的树干上。

  

  “反正我不去你那边。”亚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只想看我们的笑话。见鬼去吧!”

  

  阿尔弗雷德睁开了刚刚闭上的双眼。他不是没听亚瑟这样咒骂过,但这随口说下的一句却猛地刺中了他,他直起身气冲冲地与亚瑟对视:“弗朗西斯想着复仇,你想着均衡,继续做你的大不列颠霸主!可你以为我很在乎这些吗?!我可警告你,永没那好日子了!”

  

  亚瑟冷笑道:“你可算是说了实话,你不是打从一开始就这个打算吗?世界的英雄?哼,把我们都一脚踢开!”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此。——阿尔弗雷德凝视着这个曾经在他眼中无比高大的男人,战争过后他一再地衰颓,但在阿尔弗雷德眼中他还是那么的不可捉摸,一片云倏忽遮住了日光,晃动的光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云层后泻下的暗淡天光罩着他那头有些凌卝乱的金发,因为战争显露在他脸上的疲态挑囘动着阿尔弗雷德的怜惜之情。

  

  ——问题就在于此。阿尔弗雷德心想。感情上你很在乎他,但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因为你一出手就会被他那两个根深蒂固的想法击退:一是你要把他拉下世界顶点的宝座。二是他现今的种种挣扎并不能阻挡你的步伐。

  

  云层逐渐飘移,日光又重回大地,对岸高囘耸的房屋呈现出一片亮泽。亚瑟与阿尔弗雷相望了几秒钟,阿尔弗雷德的眼眸已变得冷静。亚瑟移开视线,似是梦呓般仰头,伸手挡住了耀眼的日光:“上帝啊。我真希望能回到从前。”

  

  “哈哈,你也会说这么感情用事的话。”

  

  “我是认真的。”亚瑟沮丧地垂下头,“弗朗西斯一定也是这么想的。”

  

  阿尔弗雷德没有接话。亚瑟过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腰正色道:“如果我说我支持你呢。”但没等阿尔弗雷德惊讶,他又自嘲地摇了摇头:“不,难道葬身异国的亡卝魂们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阿尔弗雷德有些恍惚:“是啊……亡卝魂都聚囘集到了巴黎,在诅咒我们吧。”

  

  亚瑟的呼吸一滞,阿尔弗雷德转向他,用双臂紧紧搂住了他。为了抚平他急促的呼吸,阿尔弗雷德和他亲囘吻起来。四周十分安静,只有水花时不时拍打台阶的轻响和树叶摩挲的沙沙声。阿尔弗雷德能感觉到亚瑟并没有专注于这个亲囘吻,他在阿尔弗雷德的怀中有些虚弱地颤囘抖着,指尖忽然发力,划过了阿尔弗雷德的后颈,让他一阵吃痛。阿尔弗雷德因此也加大了施加在他腰部与背部的力度,他整个人倒向阿尔弗雷德坚囘实的胸膛,阿尔弗雷德觉得他的确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三、白日

  

  阿尔弗雷德正要进电梯,随从追上来通知他本国来了电报。阿尔弗雷德只好又穿过金碧辉煌、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厅。取了电报后他回到房间,并没有急着去看,而是先给自己开了一瓶冰镇啤酒。他心情还算不错,电报来自一直为国联结成而尽心尽力的上司,阿尔弗雷德已经在拆开前料到了具体囘内容:无论是他或者他的国囘民,都不会接受一个围着亚瑟和弗朗西斯转的国联。尽管他们二人付出了很大的牺牲。

  

  阿尔弗雷德离开巴黎的时刻到了。他前年从大西洋彼岸抵达欧洲时那股意气风发的自负劲儿已经消退了不少。那时他对即将到来的战争踌躇满志,胸中怀着引发奇迹的渴望。可现在阿尔弗雷德有些怠惰了,可爱而孩子气的高兴劲儿正被巴黎的春风抚平。

  

  晚饭过后,阿尔弗雷德躺在柳条椅内舒舒服服地看着书,侍者又给他带来一封电报,讲的是俄国革囘命的事情。阿尔弗雷德看过后才反应过来:至少这周以来,他开始沉浸于巴黎日日夜夜的各种狂欢活动中,居然没怎么考虑到对付那头北极熊的事情。他有些待不住了,想即刻就赶回自己家。

  

  就在这时弗朗西斯来访,这么多天他都没找过阿尔弗雷德,但这次他提囘供了地道精致的法国大餐。弗朗西斯为阿尔弗雷德倒酒,他说这种酒是比利牛斯山上的鲜花酿造而成的珍品,阿尔弗雷德将信将疑地呡了一口,尝起来好像和意大利甜酒没什么两样。弗朗西斯干了一杯,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因为战争而有些疏于保养的金发。他的衣着依旧光鲜亮丽,但他的烦闷时不时就会从眉宇间流泄而出。

  

  “好了。事情差不多谈妥了。都结束了。”他说。

  

  “是啊,”阿尔弗雷德说,“你和亚瑟都想好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我再待一个星期。我想去海边玩玩。”

  

  弗朗西斯无奈地笑了:“你可真是和小时候没两样。到了哥囘哥家就流连忘返。”

  

  “亚瑟什么时候走?”阿尔弗雷德又问道。弗朗西斯对这个问题有些惊讶:“我不觉得他会跟我讲。”

  

  “要是我们三个还能一起度度假就好了。”阿尔弗雷德嘟哝道。

  

  “……是啊。”弗朗西斯欲言又止,“但恐怕我们没你这么悠闲。我们现在可是手头一个子儿都快没有了。”

  

  阿尔弗雷德不知该作何表情,弗朗西斯和亚瑟的眼里,他似乎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囘鬼,就像现在弗朗西斯说这话,看似是在宽慰他,但实际上却有种居高临下的调笑意味。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巴黎。

  

  次日,阿尔弗雷德准备离开巴黎去象鼻山度假,他让人帮忙预定了山中古堡。那座山上有一侧坐落着教囘堂的悬崖,站在悬崖上,能眺望整个深蓝的海滨。春天的连日晴空让山间的积雪都已融化得七七八八,先去帮阿尔弗雷德安排食宿的随从们都说他会在那住得很舒服。

  

  清晨九点多,阿尔弗雷德洗漱完毕后下了楼,兴致冲冲地囘下到大堂时,酒店的侍者走上前来通知他:“有封打给您的电报,先生。”

  

  阿尔弗雷德展开一看:能否离开巴黎前到布洛涅森林饭店一见我状态不佳亚瑟。

  

  “谢谢。能让车子先载我去布洛涅森林饭店吗?”阿尔弗雷德把电报折好藏进了夹克衫口袋里,他就知道,象鼻山怕是去不成了。

  

  ——就是这么回事。看喜欢的男人与另一个男人密谋排挤自己,再与他密谋排挤别人,现在又要负责安抚他的战争创伤应激反应,不得不放弃这最后的休假。事情就是这样。

  

  布洛涅森林绿意盎然,湖畔聚囘集着野餐的人,野鸭悠闲地沿湖游囘动。这里因为莫奈等画家的艺术创作而闻名世界,被写入了美国流行的《巴黎旅行必游景点手册》,阿尔弗雷德有理由相信不久的将来到处都能看到国囘民们活跃的身影。

  

  阿尔弗雷德的车子载着度假用的行李驶过饭店的拱形铁门和大理石喷泉,他在大堂等了一会儿,亚瑟的随从说请他立马上去,他跟着身着墨绿色军服的英国青年走过幽暗的长廊。

  

  亚瑟在饭店最顶层的套房里住着,他的房间堆满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巴洛克风格的家具。透过白漆窗框,森林公园的景色像是被一个个画框圈入其中。亚瑟坐在正对着落地窗的深红色沙发上,阿尔弗雷德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从后面抚囘摸上他的肩膀与雪白的脖颈。

  

  “阿尔弗!”亚瑟如囘梦囘初囘醒般伸手抓卝住了阿尔弗雷德的手腕,阿尔弗雷德俯身,下巴沁出的细小卝胡渣摩擦着亚瑟的脸颊。

  

  “怎么了。这么急着呼叫英雄。”

  

  “日子过得可真够呛。”感觉到阿尔弗雷德的体温,亚瑟脱力地向后倒去,他把后脑勺靠在了阿尔弗雷德的肩头上。

  

  “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我和弗朗西斯大吵了一架,他说我真是个自私鬼。”

  

  “他不一直都这么说你吗。这次你怎么不反唇相讥呢。”

  

  “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也觉得他说得对。但我想至少在大战的这三四年里,我没有对不起他。”

  

  阿尔弗雷德的指腹滑过了亚瑟紧绷的领口,他伸手解囘开了领带后的一颗纽扣,想让亚瑟的呼吸更为顺畅些。他一边在亚瑟耳边说:“放心吧。你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共谋者了。特别在治理欧洲的事情上。”

  

  亚瑟似乎听出了阿尔弗雷德这话背后的愤懑,他斜眼瞥向阿尔弗雷德,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阿尔弗雷德照做了,亚瑟的身囘子倚着他,下巴撑在他的臂膀上。

  

  “可不管怎么说。我的目的是达到了。至少他可不能让路德维希消失,霸占整个大囘陆。而你……”亚瑟直起身,“哦,快帮我点支烟吧。阿尔弗。”

  

  阿尔弗雷德还是照做了。亚瑟夹囘着烟凑近时,甚至没有与他有哪怕一秒钟的眼神交流。

  

  “我要说,这个问题我还是选择和弗朗西斯站在一边。你的援助……我总有一天会还清的。”

  

  “哦,当然啦。我就知道。”阿尔弗雷德有些失神地盯着窗外葳蕤繁茂的森林。他的臂膀突然收紧,亚瑟有些不自在地按住了他的手腕,但并没有挣脱,直到阿尔弗雷德紧紧地搂住了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阿尔弗雷德甚至有点昏昏欲睡。亚瑟转过脸起身,按灭了香烟。

  

  他们离开了布洛涅森林饭店,他和亚瑟慢慢散着步走过去。午后天气变得有些炎热,空气中传来阵阵泥土、绿叶与花卉交杂着野餐食物的香气,草坪上时不时蹦出一两只松鼠,在新奇的目光下有迅速地爬上树去。他们走到下湖湖心的一间酒吧,点了两杯啤酒。亚瑟举着啤酒,双颊通红:“谢谢你过来。现在我心里舒坦多了。”

  

  阿尔弗雷德与他碰杯,调笑道:“你可别喝太多,在这里又耍起酒疯。”

  

  “哼。说得好像你没在巴黎喝醉过。”

  

  “你还要在这待几天呢?”

  

  “说不准。或许下周就走。”

  

  “我明天走。”亚瑟说道。

  

  “哦,”阿尔弗雷德有些失望,“我还没玩够。”

  

  “你要去哪?”

  

  “象鼻山。我记得你以前还带我去过。”

  

  “嗯……是吗。或许吧……以前……”亚瑟的嘴唇悬在距酒杯杯沿毫厘之处。

  

  “这酒不错。我们再要两杯吧。”阿尔弗雷德别开了脸。浮着泡沫的啤酒送来了,阿尔弗雷德举杯:“祝你健康!”他干了一杯,犹觉不足,又要再叫一杯,亚瑟伸手按下了他举起的手。

  

  “你可别醉了。”

  

  “醉了有什么不好。”

  

  “别这样。最后一天你还要给我添麻烦吗?”

  

  阿尔弗雷德垂下了手臂:“陪我去城里兜兜风吧。”

  

  “好。”

  

  阿尔弗雷德让人把自己的车又开到了饭店门口,天空还是蓝得就像他的瞳孔般,碧绿的草地点缀着瑰丽鲜艳的花圃,几只鸽子在休憩广囘场上来回踱步。阿尔弗雷德和亚瑟坐上车,吩咐司机往圣米歇尔广囘场的方向开。汽车摇晃颠簸起来,阿尔弗雷德摇开车窗,亚瑟不动声色地挪身依偎着他。阿尔弗雷德顺势搂住了他的肩膀,沿着他的目光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阳光洒下,皮肤发囘热,刷着白漆的建筑物显得刺眼,亚瑟的侧脸线条融化在了这一片酷热的光景里。

  

  “亚瑟,”阿尔弗雷德兀地伸手拉过亚瑟的臂膀,“我们要是能在一起那该有多好。”

  

  汽车驶入了一条林荫道,光线忽然间暗淡了下来,方才显得耀眼的亚瑟的侧脸也一下子被婆娑树影拉入暗处。阿尔弗雷德感受到亚瑟的手臂摆囘动着,与他十指相扣了一会儿,汽车驶入十字路口,阳光再次向着他们涌来,他随即松开了手指。

  

  “是啊。”他说。

  

  “若真是这样该有多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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