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淡雪事变(二十七)

近半个月近乎休假状态,为接下来的项目养精蓄锐。
所以很快就更完了(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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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日轮
  
  亚瑟赶到了东大医院,他掏出袖珍笔记本,刚想再确认一下王耀地病房所在的方位,猛然望见医院楼顶上有个人影,那是王耀,他在沿着铁%丝%网如一个幽魂般来回踱步。亚瑟惊出一身冷汗,王耀的目光下俯,似乎已远远看到了他的脸,冲着他露%出一个不带任何含义的温和的笑容,亚瑟连忙直冲顶楼。
  
  王耀办了出院手续,亚瑟打算带他去吃午饭。他身%体并无大碍,医生也只是嘱咐他少熬夜、注意饮食。
  
  他们走进了一家居酒屋,亚瑟没看菜单,随意点了几个下酒小菜,刚想叫老板上大杯啤酒,又想起王耀才刚出院,便改成了乌龙茶。王耀无奈地笑道:“我受的只是皮肉伤,和内脏没关系。”
  
  亚瑟把菜单推到了一边,二人低着头沉默着,周围的人都在大叫着交杯换盏,升腾的水汽柔化了他们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店伙计相互间吆喝应和着。这场景令王耀想起了梅花庵,他呡了口热茶,感觉自己的胃里流过了一股暖流。在医院的这几日饮食寡淡的可怕,空闲时间只有看书打发时间,现在走到了这个居酒屋,他才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世间。
  
  其实这点小伤根本没有住院的必要,可护%士长却说承蒙东大校方的好意,务必让他多住院观察几天。
  
  ——东大校方?王耀心里很清楚那是谁的好意。
  
  “现在任勇洙已经进了监狱。他们正在调%查那把枪,包括他们那些‘违%禁物品’的来历。”
  
  “我知道,那天他们来找我做了笔录。”王耀叹了口气。
  
  “所以你说了吗?”亚瑟不动声色地盯着王耀。后者摇了摇头:“我还欠你一个人情,况且这是没有证据的事情。”
  
  亚瑟冷不防地轻哼了一声:“人情?你是这么想的吗?那我亲自向横田基%地写举报信如何?作为补偿。”
  
  “这是我自找的麻烦。不需要任何补偿。”从王耀这低沉的语气来看,他还没完全恢复到常态。
  
  小菜呈了上来,面对散发着热气的玉子烧和色泽艳%丽的海鲜刺身拼盘,二人却都没什么食欲。只是机械地执起筷子,一言不发地夹起来放入口%中。
  
  等二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之后,亚瑟打开自己的公文包拿出了一个信封——“你的机票寄到了。本想着你受了伤,可能需要改签,但现在看来似乎……”
  
  “嗯,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否则说不定还得挂一次彩。”王耀似乎恢复了平日的爽朗与从容,笑盈盈地接过机票端详了起来。
  
  亚瑟又为自己满上了一杯茶,王耀看得出他还有心事,但他不能轻易问出口,只好举起茶杯笑道:“为了庆祝我出院,我们也干一杯吧。”
  
  亚瑟没有马上应和,他转着茶杯,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说道:“走之前找个时间,再去华丽一族喝一杯吧。庆祝一下披头士的新专辑发行。”
  
  “我可不是披头士的狂%热粉丝啊,”王耀摆了摆手,“但喝酒倒是来者不拒。”
  
   
  
  本田菊感觉自己病了。如果不从一种理想的境界来进行考量,他现在每日所过的生活是如此庸俗而惹人憎恶。
  
  如果能有什么方法让他好起来,他相信那只可能是爱情或死亡。他深知他在做着无意义的恶%事,这并非他的本意,他却亦步亦趋地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走去。
  
  16日晚上,他参加了东大校方关于“请机动队进入本乡校区”的说明会。全程他作为学%生代%表之一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维持着一张波澜不惊的脸,看着在自己眼前闪烁不停的镁光灯。说明会结束后,一群记者围着他,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关心他是不是会对任勇洙起诉,关心他与葵内亲王的交往情况。他应付完后回了府,觉得自己病了。浑身上下都没一丝气力,却偏又难以入睡。头疼得似要裂开,心里什么都不敢去想,一思考起来就感觉针%刺般的痛扎在了头皮上。
  
  第二天,他还得面对现实。没有人看出他的异常,大家都习惯了他带着一张%平和的面具,不会有人看穿面具后隐藏着怎样汹涌而可怖的情感。他听佐贺打电%话说明东大现在的情况——机动队已经在第一天逐步解除了全共斗对各大校园设施的封%锁,包围了安田讲堂,如今安田讲堂成了他们最后的“革%命%根据地”。而在这里,机动队遇到了难以计量的阻力,那些青年疯狂地朝全副武%装的警%察扔石块、火焰瓶,甚至有人拿着钢棒冲出来与校警卫队厮打,有数百人流%血。而他又接到了消息称,加藤总长要在后天发布终止今年的入学考%试的公告,而他作为法%学部的学%生代%表得前去做一个形式上的签%名。
  
  中午,他接到了来自三笠宫邸的慰问电%话。三笠宫亲王、宜仁亲王以及葵内亲王听闻他差点遇险的消息,特地打电%话来关心了一番,三笠宫亲王%还说作为校友,感谢他为东大尽心尽力。
  
  放下电%话后,本田菊又不得不开始整理这些日子收到的无数封信件。有一些是纯粹的谩骂又或者恭维,还有一些来自各大媒体的采访申请。即使无意接受采访,对待媒体保持必要的礼仪也是一种上层阶%级的“常识”。本田菊机械地写着每一封都几乎一模一样的回信,边写边想道,在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可能再也没有写情书的能力,反而要一遍遍的重复这些空洞的辞藻。
  
  那些此时此刻戴着红色的钢盔、在滚滚浓烟中举着红旗的青年们,那些冲着机动队的盾牌与高压水枪唱国际歌、竖中指的青年们,瞧瞧这群人,他们都处在极端混乱的苦楚之中,显然每一分痛苦他们都感受得到,不然他们不会疯成现在这样。也许相比起他们,自己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成功者。可他也不过是在这个看似远离了痛苦的地方自我催眠,试图通%过这眼前平静的、一成不变的一切,忘却他们所经历和即将经历的一切痛楚。事实上,自始至终,他内心的隐秘之处,那条冗长漆黑的隧道正等待着开启,好送他们再次上路。
  
  一念及此,本田菊丢开了钢笔,望着窗外的虚空,云层缝隙间最后一丝光亮正在流走,正犹如他乌云密布的心一般。
  
   
  
  “安田讲堂攻防战”发生的第二天,王湾来到收%容所探望等待提%审的任勇洙。自从那日任勇洙因开%枪事%件入%狱后,王湾感觉自己也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一晚她和其他几位任勇洙的朋友一夜未眠,他们各怀心事,担心着机动队前来破%坏街垒,担心人心会散,可只有她和森山关心任勇洙会被如何处置。
  
  据一些法%学部学%生的说法,想要完全免除牢%狱之灾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保释金和律师方面运作得好,或许在明年还是有希望和任勇洙重逢。
  
  王湾决定把这几日她在东大目睹的光景,都告诉这位满脑子装着“革%命”的青年。
  
  “你一定想象不到,勇洙!不止全共斗,还有从别的大学,甚至是别的地方赶来支援我们的同伴!我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场面太壮观了,大讲堂里聚%集的人都看不到尽头。我们原来想象的纽约的反战游%行或者五月风暴,也不过如此吧!”
  
  任勇洙这几日在收%容所里似乎没睡好,顶着一双黑眼圈,发型凌%乱,可只有那双瞳孔还在迸射着从未磨灭的光芒:“是吗!我在前些日子里,给很多团体写了信,他们真的来了啊!真是太好了!”
  
  王湾一笑:“还有还有,勇洙。你以前在庆应的同学也都来看了!他们还说什么代替你,给余下守着讲堂的人送了好多东西。什么面包、牛奶还有便当……对了,还有人说是在现场订婚约、盟誓呢!”
  
  她忽然顿住了,在意识到自己把“婚约”与“盟誓”说出口时。她赶忙慌乱地低下头,红了眼眶。任勇洙定定地凝视着她,轻声问道:“你害怕吗?”
  
  “不!”王湾伸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净,“不,不……”她抽噎着重复了很多遍,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做了个深呼吸,再次抬起头时,已经没有了眼泪:“我等你,森山还有山崎他们说了,等你出来后,我们一起……去哪里都行!就算在东大失败了,但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这个世界那么大,总有地方需要我们去……”
  
  ——“时间到了。”警%察从背后提醒道。
  
  王湾和任勇洙同时站起身,他们隔着玻璃的指尖相触了几秒钟,转身前的一秒都还在笑得明媚而灿烂。
  
   
  
  恍惚间到了晚上八%九点,本田菊才觉得饥肠辘辘。走下楼发觉母亲和樱正边看电视边吃点心,看样子一点也没想起他。
  
  本田菊坐到了餐桌前,让佣人随便给他做点吃的。他留意着客厅那头电视机的动静,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电视机里正在播一个搞笑节目,嘈杂的笑声不时传到耳边。他胸中泛起一股恶心感,他厌恶这精致的银制餐具和亮澄澄的荷包蛋。他也厌恶那种没心没肺、听起来如此卑劣的、一无所知的笑容。他痛恨包围着自己的一切。
  
  还没吃到一般,本田外相忽然笑眯眯地走进了餐室,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本田菊面前:“刚才接到了宫%内厅的电%话,三笠宫亲王殿下邀请我们下周前去共进晚餐呢。虽然是私人性质的招待,但特地提到了想与你详谈。你也该好好准备准备了吧。”
  
  “准备?”本田菊有些茫然。
  
  ——准备什么?
  
  “是否太快了点呢?”本田菊绞紧了藏在桌布下的五指。本田外相全然没注意到他有点发青的脸色:“按常理来说,这么快就邀请全%家一同共进晚餐,的确是太操之过急了。想必没有内亲王殿下本人的授意,是断不可能的。”
  
  本田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忆起了那一日在丰明宫与葵内亲王共舞时,她眼角的泪痕与决绝的目光。他浑身战栗起来,看眼前仿佛年轻了十岁的父亲,沉浸在一种比自己结婚更甚的欣喜之中。本田菊耳边又响起了葵内亲王的那句“我从不要求您做什么,可现在您让我明白,我必须要求什么。”
  
  本田菊心下轰然一声,仿佛已经听不到外相那自我感觉良好的感叹与吩咐。或许是餐室内的壁炉烧得不够旺,空气中还透着一丝寒意。他觉得从天灵盖直到脚尖,有一股寒流窜过。
  
  在本田外相看来,他的好日子要开始了。他从名牌大学毕业,娶了一位血统高贵、知书达理的妻子,还是受人瞩目的知识青年,未来的政坛新星。他真的要出人头地了,本田家的光荣与骄傲没有被辜负,他没有对不起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和被赋予的使命。
  
  本田菊木然地垂下了眼,吃干净了盘中的最后一点食物。他斜眼瞥向左手边放着的陶瓷盏,一小块黄油还留着没动,而小巧的黄油刀摆在一旁。
  
  父亲说完后就得意洋洋地朝客厅走去,似乎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与樱。
  
  本田菊顺势跟着起身,将黄油刀顺进了口袋里,径直回到了房间。
  
  灯光下,打磨得光滑无比的刀身上附着一根闪亮的银线,本田菊用刀刃试着划了划床头柜。
  
  ——十分锋利。
  
  他舒展开了一直紧蹙着的眉宇,出神地望着这金属物件反射%出的亮眼光泽。呆望了不知多久,他摇晃着身%子走进了浴%室,开起了水龙头,任凭冷水留过自己的手臂,似乎是想体会到切实的疼痛。渐渐地,他觉得被水冲得通红的皮肤好似没了知觉,他犹觉不及,执起小黄油刀就要朝着青色的血管切下去——
  
  浴%室虚掩着的门忽然被从外面狠狠地推开,弹在墙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樱站在门口,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本田菊。她发疯了似地冲上前来抓过本田菊浸在冷手里的双手,水珠溅了二人一身。樱那纤细的手臂能迸发出如此大的力量,是本田菊没有想到的。他吃痛地想挣脱开樱的胳膊,可樱没有松手,于是本田菊开始认真地使劲,两个人都用身%体沉默而狰狞地嘶吼着,像是一场拼死的角力。樱越发地激动,尖利的指甲划过了本田菊的手背,留下几道红痕,黄油刀掉落在了翡翠绿色的瓷砖之上。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浴%室里,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顿住了。本田菊静静地收回了手,他们互相喘着粗气望向对方,他看到樱的眼中涌%出了眼泪:“我想……我要给你一封信。”
  
   
  
  阿尔弗雷德眯起眼睛,“华丽一族”的灯牌之上,阿%波%罗雕塑的健美轮廓在视野中闪动着。门口摆放着的巨大盆栽的长势似乎并未被寒冬所撼动,反而更为繁茂。他推开了挂着风铃的大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把台号报给迎上前来的服%务生。
  
  上了二楼一往左拐便是弗朗西斯在电%话里说的包厢,阿尔弗雷德一眼就看到弗朗西斯正冲自己笑着招手。他快步走上前去,看都不看就挨着王耀坐了下来。亚瑟正在点烟,扫了他一眼,却连一声冷哼也没给。弗朗西斯伸手拿过亚瑟跟前的烟,把它滑%向阿尔弗雷德:“抽吗?很贵的。”“都点了吗?”阿尔弗雷德拿起菜单翻了一下。
  
  “你真好意思来。”亚瑟终于还是忍不住开腔。弗朗西斯苦笑道:“你是在连我一起骂吗?是我约阿尔出来的。”
  
  王耀似乎不习惯和人凑得那么近,况且他手上的伤,也有阿尔弗雷德的一份责任,他不自在地往旁边移了移。阿尔弗雷德察觉到了他和亚瑟的不愉快,从他接到弗朗西斯的电%话起,他就做好了这种准备。他清了清嗓子,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很正式,还挺%直腰杆,用一种白宫发%言%人式的腔调说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生气,也知道我的确是犯%下了……很离谱的错误。首先我……”“不,你从来都不会知道。”亚瑟烦躁地打断道。弗朗西斯忍不住帮腔道:“你非要用这么刻薄的说法吗?就算不是阿尔,那群学%生最后也一定会从别的地方弄到武%器。你看着吧!这次是勃朗宁,下次说不定就真的用上沙漠之鹰……”“你闭嘴吧!”亚瑟见王耀的脸色越发阴晴不定。
  
  阿尔弗雷德忽然从夹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缓缓地放在了桌上。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看不清信封的样子,上面的英文%字也看得不真切。
  
  “这是什么?”亚瑟拿起了信件,看样式似乎是官方机%构的统%一信封。他抬眼看阿尔弗雷德,后者正死死地盯着他。他拆开了还未封好的信件,借着头顶的吊灯粗略读了一下,不禁讶异地望向阿尔弗雷德:“阿尔!你……”他看了看弗朗西斯,见后者无奈地耸了耸肩,扯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这太乱来了。你父亲估计会杀了你的。”
  
  “可如果我不主动辞职,怎么能说是付出了代价呢?”
  
  一旁的王耀这才反应过来——阿尔弗雷德要为这件事情负责任!这是他从未想到的。
  
  “……你是因为我那天…说了那些话,才决定这么做的吗?”
  
  “谁知道呢。或许我只是想要有新的挑战。”阿尔弗雷德向后靠去,出神地望向那盏随着店内循环播放的披头士新专辑而微微晃动的吊灯。
  
  “那你…那你以后怎么办?”
  
  “怎么办?可能会被革/职/查/办吧。要是运气好没搜到什么大证据,可能不用上军/事/法/庭。那我就回去念大学好了!到时候出来我可就去逐梦华尔街了哈哈哈!”
  
  “你真傻……”亚瑟一时间难以消化这一消息,沉默地放下了信件。正巧他们点的酒呈了上来,弗朗西斯为所有人都满上了一杯,举起酒杯高呼道:“这可能是我们在东京的最后一次聚会了!”
  
  王耀有些尴尬地拿起了酒杯:“说得似乎我们之间有什么很深重的交情一样……”
  
  “不要这么想,”弗朗西斯冲王耀挤挤眼,“我们这样的人,能在这个时代聚在一起。不觉得很浪漫吗?”
  
  “……浪漫吗?”亚瑟也忍不住笑了。
  
  王耀也忍俊不禁地伸长手臂干杯。一杯朗姆酒下肚,王耀觉得眼前昏暗的视野忽然变成了影影绰绰的幻境。他撑起胳膊,将头缓缓地斜靠到了一边。坐在对面的亚瑟正在不停地喝酒,不知是错觉抑或是什么,王耀总觉得他快哭出来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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