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淡雪事变(二十八)


二十八、远大前程
  
  葵内亲王抬眼望向与自己隔着一米多的距离的青年,青年与以往不同,身着了一套黑色的羊毛西装,身姿挺拔。他没有看向被包裹在色留地里的葵内亲王,也没有看她发间那根葵花玉簪,他满眼是琢磨不透的黑色。葵内亲王本以为自己这一番邀请,至少会引起他的恼怒。可如今他得体地应付着三笠宫亲王和王妃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看不出一丝挣扎的痕迹。
  
  ——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猜测本田菊到底迷恋着怎样的女人。又或者,其实他鄙弃感情。否则到了这个节骨眼,他可以愤怒、可以直言拒绝,又或者欣然接受,但惟独不能无动于衷。
  
  “犬子目前仍是以学业为重,希望他将来在法学方面有所成就,这也是身为父亲的一点愚痴心愿吧……”
  
  本田菊边低头切着牛排,边听身旁父亲眉飞色舞地在旁说着。
  
  他觉得自己被罩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气息正被一丝丝耗尽,直到从樱手中拿到那封信以后,窒息的感觉却越发强烈了。他想起王耀刚劲有力的字迹,那白纸黑字的“自%由”二字。可这个词与他太不相称了,他似乎天生与这个词无缘。他一遍遍在脑内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称得上“自%由”的时刻,除却与王耀的相处,似乎再也找不出别的。他不正是在这种“不自%由”中塑造起来的人吗?
  
  本田菊恍然间他对上了葵内亲王的视线。
  
  ——一个理想的大和抚子。一个“不自%由而尊贵”的极致的存在。她黑发上每一道整齐油亮的梳痕,都令本田菊联想到王耀那倾泻而下的、飘逸的黑发。她那细细描摹的两根眉毛,让本田菊想起王耀那苦于沉思的眉宇。她执起刀叉的纤纤玉%指,令本田菊记起了在黑暗中死死攥%住的、王耀那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她像一幅静态的画卷,在细微的瞬间流动了起来。而王耀呢?
  
  ——如果我一直待在这个罩子里,总有一天,我只会记起关于王耀的、支离破碎的画面而已吧。
  
  ——可他活生生地存在过。他们相互依偎过,相互拥抱、亲吻过,也无数次抚%慰彼此。
  
  这喉头汹涌的窒息感让本田菊再也无法停留于此,这个华美的宫殿,这眼前延展的、过于完美无缺的一切——
  
  “实在是万分抱歉。”本田菊突兀地站起身,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地愣在了原地。他们看到这位礼数周全、游刃有余的青年,第一次以如此郑重却又狂妄的语气说道:“恕在下无法接受这桩婚约。”
  
  语毕,他转身离席,身后是一片死寂。在场的人仿佛没能消化他这简短的一句话。
  
  本田菊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终于不顾一切地狂奔了起来。耳边呼啸而过的气流正冲击着即将四分五裂的透明罩子,直到他走出了宫门,看到了夜空。无数的星星闪着清亮的光芒,点缀在天空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脑内响起了一块玻璃碎掉的清脆声响,这声响使他酣畅淋漓,恨不得放声高歌。
  
  这如疾风般掠过的“自%由”,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终于有了“生存”的实感,几乎就要热泪盈眶了。但他并没有流下激动的眼泪,只是让接送的汽车载着自己扬长而去。
  
  透过车窗玻璃,东京马路旁一盏盏明亮的街灯掠过他苍白的影子,他直勾勾地盯着这明明灭灭的光,生出夹杂着痛苦与热忱的感怀:
  
  战无不胜的将军凯旋时,也是这样骑在马背上,数点着沿街的一盏盏明灯的吧。
  


  清晨的羽田机场还稍微有点冷清,昨夜王耀基本上没怎么睡,而是翻来覆去地在床上回味着自己真的要离开日本这个事实。这么一想,他不免又有几分凄伤,同时却又对遥远的另外一个国度抱有隐隐的期待。当握着手中这张薄薄的机票时,他确实能感受到自己离梦想更近了一步。
  
  他曾经跌落到了绝望的谷底,但最终他将这种可能性取回了,无论结果如何,这一点都令他感到自豪,他并没有愧对父母的在天之灵。
  
  亚瑟陪着他在候机厅坐了一会,听到王耀乘坐的航班安检提示,拍了拍他的肩膀:“路上小心。”“等我到那边安顿下来,就给你发电报。”王耀笑着站起身,他向亚瑟伸出手:“保重。”亚瑟略微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忽然蹙着眉头说道:“我觉得…我可能会回国。”“你想好了?”“也许三年后,也许五年后吧。总之我会回去。”“那我们到时在伦敦见!”王耀转过身时还摆了摆手,亚瑟目送他的身影闪进了安检的队伍,融入到了一片灰色调的人群中。
  
  亚瑟随即也转身往出口走,确认了一下腕表的指针——不过又是很平常的一天。




  
  本田:

   前几日去电,但未见回复。提笔匆匆写就此信,望尽快回复。
  
   想来你也许并不知晓,关于寄到梅花庵的那封信和那二十万元的事情,我不想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但我断然不能接受那封信里对我和对我叔婶的指责,以及二十万元,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莫大的侮辱。
  
  直到今天,在和人们接触的问题上,我感到了种种苦闷。后来与你相遇,才生出一些安心立命的实感。与你度过的时光之于我的意义,特别是到了这个时刻,或许连彼此都无法明白。
  
  你曾经以怎样的温柔与包容对待我,事到如今我也心存感激。可实际上我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啊!你恨我不按你所想的,就抛下一切忠于这份感情,但时局和世事不容许我这么做。
  
  我从小阅读古籍,一直记得诸葛亮在对晚辈的训诫里说道:人当志存高远,仰慕先贤,戒除情%欲,抛却阻碍前进之物。若非如此,无坚强刚毅之志向,无慷慨激昂之意气,只会碌碌无为,沦于流俗。
  
  这说起来太过冷酷,不近人情,也非常人所能遵循的,但我认为此话说出了一定程度上的事实。我虽平庸无能,更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也仰慕父母为知识献身的精神。虽然不自量力,可我从大学时期开始便用不高明的方法学习病理学的知识,想研究其历史与进程,贯通这其中隐含的脉络。开始萌生出具体想法时,恰恰遭遇了那场劫数,我痛惜自己无法完成了,可我确实想着,孑然一身,无法为国家民%族作出贡献,也无法光耀家族,但至少要献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干与能力,为自己喜爱的事业拼搏奋斗,竭尽所能。
  
  在来到这里后,我已是心灰意冷,却遇到了你。是你的优秀和你的勇气鼓舞了我,让我也开始考虑自己的人生路。目前的人生里,除了父母与尊敬的老师,还有昔日的旧友,这些跟我已是阴阳两隔的人以外,能称为“知己”的就只有你。你是我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即使你说了那番话,我也依旧这么想。
  
  现今对于我的“无情”,想进行任何的自我开脱,怕也是毫无用处的。可即使相隔万里,但度过的时光却是切实存在过的,这一切的感受都不是谎言。在这种世界里,即使是能与你相遇相知过,已是万幸了。你和我以后走上不同却又同样精彩的道路,看到不同却又同样美丽的风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感觉像是彼此的另外一种可能性,在对方的身上得到了实现。
  
  若能这般圆满,则一生无悔,别无他求。
  
  我自始至终,对于你的心情从未改变。希望你终有一天能得到圆满与幸福的心,也从未动摇过。我希望你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被任何人妨碍。
  
  书信是不能完全表达心意的,因而这只是我浅陋的心愿罢了。
  
  我只想你记住:我希望你自由,你必须是自由的。
  
  分别在眼前,素日亲密情,亦勿相忘。
  
   
  
  王耀
  
  1968年11月10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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