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泡沫时期的爱情(六)

  写的时候一边对自己说:你别撒狗血鸡血了!!!一边写出了这种狗血鸡血齐飞的剧情。但是写都写了,能怎么办呢(苦笑)

  总感觉有点收不住,但我估计最少两章就可以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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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低等动物
  
  任勇洙端详着眼前这个身着水手服的女性,他的目光离不开那在白圌皙大圌腿处轻晃的裙摆,还有她眼尾浓艳的粉紫色眼影,至于她口中的内容则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对方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果断闭上了水润的双圌唇。
  
  “从刚才开始就没在听吧。勇洙哥啊!”
  
  任勇洙挠了挠后脑勺。“哪里!我有听到一点的!你说那家伙对吧,人模人样,还一本正经地坐着的那个。”任勇洙朝着靠近店门的方向努了努嘴。一台台柏青哥机挤在空气不流通的空间内,只留出刚好容一人的过道。机器屏幕上迸射圌出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彩光映在洁白的天花板上,机械中发出的提示音与背景音乐混杂在一起,产生的热度似乎随时都要掀开天花板、冲破店门,朝着外头秩序井然、熙熙攘攘的街道席卷而去。
  
  樱笑了:“明明看上去是个很正经的社会精英,怎么沦落到勇洙哥的地盘来了呢。”
  
  任勇洙不屑地撇了撇嘴:“现在这种家伙多的是啊!看上去西装革履的,实际上已经到了穷困潦倒的地步,到我这里来碰运气。每周我都能收拾到好几个赖账的怂货。”
  
  “他也不是每次都输啊。”
  
  “最近两周几乎天天都来,说不上是输的多还是赢的多。”
  
  “勇洙哥记得他最多能赢多少?”
  
  “不知道,这么多家店,这么多客人。我又不是光注意他一个。最多的一次十五万大概有吧。”
  
  “一把吗?”
  
  “两三个小时左右。”
  
  樱饶有兴致地朝着那个男子所在的方向探头,但从总服务台的角度,只能望到接近门口处隔开每台机器的挡板。那位衣着光鲜却屈身在不足一平的空间里,对着荧屏目不转睛的青年,只露出了西服外套的一角,那是泛着一层淡雅光泽的高级面料。
  
  任勇洙哭笑不得地提醒道:“时间不早了,女高中生出入这种场所,我可是会被警圌察传唤的。天黑前乖乖回去可好。”
  
  “说得自己好像很正经的样子。你敢说交往的人当中没有女高中生吗?”
  
  “不要把自己和那些援圌交女相提并论啊,大小姐。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会被组长剁手的。”任勇洙的目光扫过樱新换的美甲,是大和抚子风格的樱花粉,与她这身刻意改得修身而短小的校服形成了一种怪异的调和。
  
  樱笑盈盈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当她撩起垂下的长发时,任勇洙才发现她又换了一副奢侈的耳钉。
  
  “我倒觉得父亲现在还需要仰仗勇洙哥啊。毕竟再怎么使用暴力,在这世道下也不可能从那些狡猾的家伙身上榨到什么。但是勇洙哥这招才真是出奇制胜,”樱扬起精巧的下巴,“勇洙哥的生意可是在吸那些妄图一夜翻盘、挽回人生的可怜虫的血啊。”
  
  “这话说的。我们的生意合法合理,从来没把任何人绑过来玩啊。有些客人一直输还霸着机子不放,我们还要费劲清理,很辛苦的。大小姐。”任勇洙耸耸肩,“走吧,我联系人来接你。”
  
  任勇洙领着樱走过被机器与座椅夹着的细长通道,一个个前倾的脑袋在彩屏的亮光中微微摇晃着,或充满血丝、或干劲满满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弹射的钢珠,好似能凭这热切的目光让这一颗颗平平无奇的小珠子变为真金白银。
  
  走到靠近店门口的几张座椅处,正巧那名青年打到一轮结束,不紧不慢地微微活动了一下肩关节。樱在他准备开启下一轮的间隙果敢地走上前去,任勇洙也跟上去,在第一次对上本田菊的正脸时,他一下子理解了樱的关切。
  
  ——很奇怪的时代。任勇洙不住有些多愁善感地想到:拥有这么一张教养良好的、十足体面的脸庞,却在这柏青哥机前久坐。
  
  青年跟其他顾客气质上格格不入,从他的身上,任勇洙没有发现那种“赌上一切”、“走投无路”的紧迫感,也没有对一夜暴富的毫无理智的疯狂。他像在玩一场普通游戏,风轻云淡地调试着机器界面。在樱与他搭话时,也表现得像个百分百的绅士,没有丝毫的饥渴与献媚。
  
  可即便如此,这么一位如果在大街上擦肩而过,几乎可以立即判定为“良民”的青年,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柏青哥店——一个最大限度地容纳了游手好闲之徒的场所,这本身就是荒谬到让人难以评判的事了。
  
  樱转头冲任勇洙笑道:“看来勇洙哥的店里还真来了个社会精英,他叫本田菊。”
  
  “本田?”虽然任勇洙也知道这是个常见的姓氏,但还是调笑地扫了眼樱。
  
  樱又向本田菊介绍道:“这是任勇洙,是这家店的店主。而且不仅是这家店,新宿这边的……”“樱小姐,你放过我吧。不要什么都向客人说吧。”任勇洙打断了樱的话,但在与本田菊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对方眼神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任勇洙觉得,他应该已经一眼判断出自己可不是个守法公民。
  
  本田菊用惯常的方式跟任勇洙打了招呼:“实际上在下曾经在新宿这一带做过一段时间的地产投资,当时对任先生的名字有些印象,但没想到这家点也是任先生的产业。”
  
  任勇洙一听到他从事的是和不动产相关的职业,不由得警觉了起来:这家伙难不成是别组的风人,来探风头的。但任勇洙下一秒就打消了这个疑虑,他在这方面有种近乎动物本能的直觉,这个人是否与极道沾边,几乎三言两语的交谈中就能得出结论。眼前这位青年,虽然面对他这种顶着纹身招摇过市的极道也不露怯,但明显还是个不怎么和“里世界”接触的外行人。
  
  “本田先生好像最近经常光顾本店,而且还是在白天。不需要通勤吗?”
  
  “通勤……吗?”本田菊再次把目光投向了装饰着彩灯的柏青哥机。任勇洙能从他飘忽不定的神情中猜了个大概:虽然他在这间店里算是鹤立鸡群,但本质上和其他客人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在泡沫破灭的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挥霍,排遣着慢性自杀般百无聊赖的幻灭。只是从滑动显示的那一连串数字、从跳动的小钢珠表面倒映的镜像中,他们到底能得到怎样的幻觉呢?任勇洙猜想,光是维持生存所需的热度,就足以让这群行尸走肉竭尽全力,更别提期望更高级的幻景了。
  
  本田菊已经没有和在樱交谈,二人的目光一同锁定了柏青哥机的界面,专注而坚定,竟能找到几分认真工作的感觉。任勇洙也站在本田菊后面默默看着他操纵机关,小钢珠发射圌出去的零点一秒内,机器会响起矫揉造作的女声,伴随着那个女声夸张的转调,本田菊被亮光照亮的脸庞也整个明朗起来,他的眼角眉梢都因着旁人难解的笑意舒展开来,在交杂奏响的提示音和樱的清亮笑声中幻化成一张完美无缺的假面。
  



  王耀是半夜被冻醒的,他吸了吸鼻子,空气中翻着一股潮味。爬起来看了一眼闹钟,发现尚是凌晨三圌点。他艰难地起身查看空调的状况,不知是谁设置了定时关闭。王耀重开了暖气后轻叹了口气,摸圌到客厅的茶几前,给已经毫无睡意却又异常疲惫的自己泡茶。
  
  他最近经常出现各种各样被迫中断睡眠的状态,而且往往醒来后无法好好入睡。他也明白再这样下去会影响到白天的学习和工作,潜意识里他想把这个原因归咎于自身。但每当他夜深时分醒来,一个人面对着空荡荡的空气时,他情不自禁地想起本田菊。准确来说,是想起了本田菊最后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撂下的那些话,那些话不长不短、却能把他的内里刺得鲜血淋漓。
  
  本田菊一定是个话术的高手。王耀心想。只可惜那天他失算了,说出了真实想法,让王耀彻底明白了他的真面目。
  
  王耀不想帮本田菊进行开脱,他几乎是迅速地接受了本田菊的“侮辱”——并非“气话”,是实打实的“侮辱”。每每想起就能让他意识到,自己以往沉浸在糖衣炮弹里的行为有多么愚不可及。
  
  王耀在那天转身离去的一刹那就开始了漫长的自省,在这之前他反省过很多高深的命题,包括“人生的真谛”、“文艺的本质”“感情的可靠性”,而这一次他的反省简单明了:他竟然对本田菊的所谓“爱情”深信不疑过。还好本田菊提醒道:那是借贷。
  
  ——他忍不住说出了真实想法。王耀执拗地想道。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是在心底里享受着那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品味着施舍的快乐。而当他无法站在施恩的立场上时,他便恼羞成怒。
  
  越是这么想着,在怒火中烧、苦闷不已的同时,王耀反而感到了一丝解脱。即使在心上留一道伤痕,可作为取回了“自私”这一资格的代价,也毫不委屈。他为抱持这种简单粗暴的想法的自己感到可悲,但又有什么办法。他已经没有力气再顾及更多,从那一天他在保圌证圌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时,从他走出了幽闭的反思室的那一刻起,情热的力量就在一点点流失,这种不可逆转的趋势在与本田菊的相处中看似减缓,实则变本加厉。直到本田菊歇斯底里的模样暴露在他眼皮底下,他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到晚风中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一直期待着的是这样一个酣畅淋漓、干脆利落的破局,因为他的心早已无法支撑第二个幻想了。
  
  王耀拿着泡好的热茶坐到了书桌前,从抽屉里抽圌出了自己的账本——自从暑假结束的那个夜晚开始,每当他想本田菊一次,他就会重新算一遍本田菊与自己的账。他仔细地搜集着资料、罗列数字与公式,把自己与本田菊相识以来涉及的所有金钱往来都算得清清楚楚,他记着本田菊笑着问的那句“你要工作多久才能把我这些借贷都尽数还回来呢”。
  
  ——当然会连本带利还回来。王耀的指腹细细划过那因为下笔力道过重、甚至在隔夜上留下了痕迹的数字。他准备想方设法,尽可能地将本田菊施舍他地都尽数归还,不会占他一分一毫的便宜。到那时……——他打定主意,甚至想到此处会感到些许振奋:
  
  ——到那时,要像个合格的生意人。和他大大方方地握手,不要给任何多余的表情。
  




  “让我猜猜看好吗?”少女活泼的声音让本田菊的注意力稍稍回来了一些。
  
  “什么?”
  
  “关于你的事啊。”
  
  “但是樱小姐既然都和我共进晚餐了,不就证明我们相互已经有一定的了解吗?”
  
  “但还是有没说出口的事情吧。”樱端起托盘,卡布奇诺表层漂亮的拉花正在她轻启的红唇下消散。
  
  咖啡厅内的爵士乐流淌着,配合着精致考究的装潢与餐具,营造出一种奢华的氛围。但并非本田菊熟悉地那种赤圌裸裸的张扬,而是一种更为沉静内敛的华丽。
  
  樱在他结识的女性中算得上是个奇女子。本田菊心想。居然真的存在这种女性,可以同时毫无违和地扮演叛逆高中生、极道大小姐和优雅知性的大和抚子。
  
  如若是曾经的本田菊,再怎么样也不会去招惹这等人物。他虽然干过一些投机倒把的买卖,也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在法律边缘打过擦边球。但跟樱以及任勇洙这种生于“里世界”,并对里世界的逐利手段习以为常的人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可如今,一切都变得不太重要了。他从美国回来后就有这种感觉,泡在柏青哥机前的日日夜夜,让他本就淡漠的道德感也有一定程度的模糊。如今就是和任勇洙把酒言欢又或者跟樱这种极道之女唱卡拉OK,他也面不改色。
  
  樱见本田菊不置可否,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满打满算我们也认识了一个月,我还跟勇洙哥说过,你无论是跟他还是跟我,都不谈男人最爱的话题啊。”
  
  “敢问樱小姐,什么是男人最爱的话题呢?”
  
  “明知故问。”樱沾了酒精后会像货真价实的黑道一样卷起舌头嚷嚷,但在咖啡厅里却能很应景地用着敬语。
  
  本田菊并不是不愿谈这个话题,他几乎每天都会想无数次。一想到要和王耀分手——事实是他们已经断了联系——他就烦躁不已。他不缺人陪,即使没有从前那么光鲜,可还是有资本可供挥霍。但一想到他之前的所有心力都成了徒劳,他就不住感到痛苦。
  
  ——他分明总是在对王耀施恩,何以为此感到痛苦?仿佛真正需要施舍的是自己这一方。认知到这一点更让他气恼不已。
  
  “本田君一个人住吧?”樱交叉着双臂靠在座椅上,微微偏着头。本田菊没说话,樱意识到自己猜中了,乘胜追击道:“分手了吗?”
  
  尽管樱想的方向大体是错,她却偏偏说中了最关键的部分。
  
  “不会是因为分手了,工作也不顺,就跑去勇洙哥那里打柏青哥吧?好老土的理由啊。”
  
  本田菊苦笑着把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咖啡杯,白色的泡沫已经差不多消失无踪了。“樱小姐真不愧是拥有极道基因的人,还是这么敏锐。”
  
  “真好奇。什么人能让本田菊这种社会精英到了这种地步呢。”
  
  “和那个人没关系。不过是我自己这么做了。”本田菊这句话意外强横的语气,让樱有些惊讶。
  
  “今天到底为何约我出来呢?”本田菊忍不住想绕开这个话题。
  
  “是啊…这段时间勇洙哥那边也有说啊。本田君准备什么时候辞职?”
  
  “什么?”本田菊愣住了。他虽是处于离职状态,却还未正式提交辞呈办辞职手续,而且他不记得他有和其他人透露过辞职的想法。实际上他从美国回来以后就一直浑浑噩噩,根本没考虑到接下来要怎么走。
  
  “太可惜了啊。本田君有这等才能,为什么不挑战一些更具可能性的工作呢。”
  
  “请问樱小姐指的是……”
  
  “我也有从勇洙哥和父亲那里听到过,”樱拿起小银勺边舀起呈上的布丁边笑着,跟一般女高中生谈论八卦时没什么两样,“等到明年出了新的暴力团对策法。我们可就更不好过了,所以也要努力去做守法公民才行。”
  
  本田菊屏住了呼吸——他望着樱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眼神玩味而俏皮,流转间灵动却冷冽无比的光芒让他也不禁感到一阵胆寒。不过是对未知领域而产生的本能的排斥反应,没什么稀奇的,本田菊的神情并无动摇。
  
  ——还需要她明说吗?
  
  这一段时间他与他们接触时,他就想到了这一切。
  
  “这对本田君来说也是个好机会吧。你不排斥跟我们接触,不也是想抓圌住这个机会吗?比起为人卖命,本田君更想自圌由操盘吧?这里没有人妨碍你,组里会提供资金全力支持本田君的事业,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樱用拉拉队般的清亮嗓音继续鼓动道。
  
  “如果本田君有兴趣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的父亲。说起来我们很有缘呢,说不定原本就是一家人啊。”樱从包中拿出了一张印有“本田”字样的名片。
  
  本田菊迟疑了一下,几乎是自然而然地双手接过了应递来的名片。从风险衡量的角度来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可是他的生活早在去年年末开始就一直在脱轨,如今似乎不能更糟了,这种沉沦至低谷的感触给了他接过这张薄薄的名片的勇气。
  
  樱直起腰,刚要招手,本田菊连忙回过神迅速地掏出了钱包:“让我来付吧。”
  
  “不了。这次是要让您受累。还是让我请吧。”樱伸长了手臂招手。
  
  本田菊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像是受到讽刺般无力地垂下,他最终点了一下头,心头涌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预感。
  



  阿尔弗雷德眉飞色舞地冲着电话那头讲话,整个办公室都回荡着他高亢的嗓音,员工们时不时交换几个调笑的眼神。平安夜将至,阿尔弗雷德像是要约电话那头的人出来,这激起了众人隐秘的八卦之心,虽然都装作专注工作的样子,却一个个都不住竖起耳朵,想从阿尔弗雷德极快的语速中抓取到对方的情报。那头的人似乎答应了阿尔弗雷德的邀约,他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员工们连忙收住打量的目光。
  
  等他火急火燎地走出办公室,离公用电话比较近的员工转头笑道:“平安夜去洛克菲勒大厦顶层看夜景。不愧是阿尔,还有比这更无聊更老土的计划吗?”
  
  “哈哈哈哈哈哈,他真的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对方能答应也是个奇迹。”
  
  “对方是阿尔的话,去哪又有什么关系。”为数不多的女员工们都流露出些许失落。
  
  对于王耀来说,平安夜不过是个街上商店餐厅纷纷关门的日子。若不是接到阿尔弗雷德突如其来的邀约,他也只会选择在图书馆或者宿舍里度过平常的一天。不知为何,在接到阿尔弗雷德的电话,意识到平安夜是个值得庆贺的特别的日子时,他感到了一阵孤独。在与本田菊分手后,他很少有孤独的感觉。想来也并不难以理解,越是彰显感情的存在,便越容易与孤独相伴,比起金钱来说,感情的确太不可理喻了。
  
  “我说洛克菲勒大厦是个了不起的地方。它的确是。毕竟,是我们创造了这样的洛克菲勒大厦。”阿尔弗雷德神采飞扬地说起“我们”这个词,掩不住兴奋的笑容。王耀很想调侃一句,洛克菲勒大厦目前来说还是在日本人的手里,但他也知道想要拿回来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王耀这才意识到了——这又是一处和本田菊有关的地方。
  
  他记起大概两年前的那个晚上了,的确那天晚上他与本田菊在酒店共度良宵前,本田菊是去处理了一桩收圌购事宜,那时他的笑容还洋溢着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张圌狂,在之后的日子里,那种张圌狂再也没有出现在他脸上——或许真的只有那一次,他竭尽全力地快乐过。
  
  尽管如今回想这些毫无意义,但王耀和阿尔弗雷德在洛克菲勒中心金色调的建筑间流连时,他几乎满脑子都想着本田菊。
  
  他们乘着电梯上到主楼的顶层,纽约的万家灯火环绕着兴致勃勃的游客们。星光般点缀在道路两旁的大楼散落在他们的脚下,构成了一张黄金色的大网,延伸开来的光点一直把漆黑的天空边缘都映得透亮。
  
  阿尔弗雷德与王耀并肩在观景台前站立,二人望着脚下的繁华美景沉默着,谁也没发表感想。半晌,阿尔弗雷德突然说道:“纽约终究是属于我们的纽约。”王耀不明白他口中的“我们”,但很明显,阿尔弗雷德口中的“我们”绝不包括本田菊,大概也不包括他。
  
  这栋直冲云霄、巍峨高大的钢铁建筑、以及这座城市,哪怕有一刻属于那天晚上意气风发的本田菊吗?
  
  ——至少记忆中曾经有一刻,他们一起拥有过这一切吧。王耀想着。其实那天不仅是本田菊的好日子,也是他的好日子,他与本田菊一同用欲圌望、钻石、香槟与跑车打造过这样一个与脚下的城池媲美的幻境,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一点,除非他们选择自己亲手打破。
  
  只不过昨晚他还决定要一个人走下去,可当金碧辉煌的灯火点亮他瞳孔中的暗色时,仿佛只剩下他自己与眼前构筑起的回忆与想象交织的、熠熠生辉的海市蜃楼。他无比想见本田菊,就是知道他留恋的是一个废墟,却也还是固执地想再见他一面。
  


  与樱道别后,本田菊朝着反方向的停车场走去。天空中漂浮的云的阴影变得深重,大概是接近傍晚了。本田菊不想与樱在里面谈了那么久,分明她只问了两个问题。每到夜色降临之时,本田菊就觉得时间的流逝在一点点变缓,慢到让人不安。
  
  他走到停车场,发动油门时恍然意识到:他曾经就在这里与王耀接过吻,这种从脑海深处猝不及防涌上的遐思令他厌恶起自己。然后他又忍不住去数,他与王耀从那天起已经交往了三年零两个月了。其实没有必要交往那么久吧,仔细想想,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两只手就数得过来。
  
  ——可最开始,的确是我喜欢他。没有任何理由。那如果说到分手,也该由我来结束。
  
  这个想法又一次点燃了本田菊莫名其妙的干劲。
  
  ——我想分手。这样直接跟他讲好了。那样的话,王耀说不定会很平静地说:好。
  
  ——不,必须让他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就算说了“分手”也不会轻易结束。本田菊的脑海里蹦出了“借贷”的字样,而在想到这个词的同时,他发觉了自己可怖又可憎的一面。为什么他要用如此卑鄙而尖锐的说辞来摇尾乞怜,这不符合他的自尊。
  
  那该怎么说才好呢,说一些让王耀永远无法干脆和他断绝关系的话。难道要说自己其实还对他抱有留恋吗?这绝对是下下策。而且说到底,“留恋”这种东西多不值钱,他还留恋着每个月都有余裕买新车的日子,他还留恋着在奢侈品店一掷千金的感觉,他还留恋在合同上签字时指尖紧绷的触感,留恋他的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的狂欢……不过如此。没有什么能体面地挽留住王耀的话。
  
  本田菊回到公寓,马上就拨起了那串即使很久不去想也可以倒背如流的号码。信号通畅,可跨越了太平洋的电波却无人回应,唯有讯号声在本田菊苍白的手中响了一遍又一遍。他早有预料,他锲而不舍地让大洋彼岸的铃圌声一遍遍响着。
  
  本田菊在无人接听的提示音响了第三十五次之后把听筒放下。晚风撩起落地窗前的白帘,风声好像顺着凉意被带入了电波中。他站在电话前,再一次拿起听筒拨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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