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泡沫时期的爱情(七)


     天啦噜,我居然这一章只写了这一件事情。写的时候还在想着,不要狗血不要狗血。但是写都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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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平行线

  

  打包行李的过程中,王耀从被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书,是本田菊在北京送给他的《挪威的森林》,他从未试着去读过。书中夹着一张名片,有一角被常年压着,整个变得皱巴巴的。

  

  王耀前段时间忙着到处面试、考察职场环境、找合适的单身公寓,现在到了最后的退宿期限,他才抽空火急火燎地赶来收拾东西。他清出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有和自己的专业八杆子打不着的俱圌乐圌部传圌单、招圌聘广告,还有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经济学相关的报道,一摞摞布满了潦草字迹的笔记本和教科书。

  

  最让他犯难的是这本书和这张名片,他与本田菊的缘分起源于手中这两样平平无奇的物件。

  

  王耀扫了眼名片上的住址,悠哉地想道:是时候该和本田菊沟通一下偿还借贷的事宜了,别到时候真的要一笔勾销时找不到人。于是他淡然地将书连带名片放进了自己的皮包。

  

  王耀虽然还没能攒到足够偿还“借贷”的资金,但从他如今前景规划来看,原本那些在他眼中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对于本田菊所处的那个世界的疏离感,也早在这大学四年的种种尝试与见闻中消磨殆尽。本田菊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高高在上的存在,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去顶礼膜拜的地方。王耀有些洋洋自得地想着。本田菊能办到的事情,他一样能办到。本田菊不应该选择他为施舍对象,简直是在自取其辱。在这种急迫地想要证明自我的自信心驱使下,王耀决定利用毕业到正式入职这段空闲,主动去找本田菊。飞机降落之前,他已经做好被本田菊劈头盖脸一顿讥讽的准备,但他又不住猜测起本田菊如今的处境。

  

  就在不久前,本田菊曾经主导收圌购的洛克菲勒大厦最终还是回到了美国人的手里。比起当年能容本田菊满世界洽谈业务、搜刮财富的盛景,如今的日本经济早已风光不再。尽管知道自己的想法不高尚,但王耀还是隐约有些幸灾乐祸。在这四年中,最后一次见面时本田菊的话语、还有他的笑容,总会在他的脑海中回响、一遍遍鞭策他。他心下清楚,他与本田菊之间的那三年并不全都是那些伤人的话语,也有曾救他于水火中的脉脉温情,但他就是有必要去否定这一切,否则便觉得自己无法心无旁骛地前进。

  

  王耀在飞往东京的飞机上翻开了那本文库本,他还是没学会日语,也看不惯竖版的白纸黑字,名片从薄如蝉翼的书页中滑出,“本田菊”这三个汉字给他的感觉,在端正锐利的明朝体下显得格外沉稳,仿佛是一块沉入深不见底的水潭的石头,在他的心口荡起几圈浅浅的涟漪。

  

  他目前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东京的街景变化并不大,甚至跟王耀记忆中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印象相比,变得冷清内敛了些许,不过本田菊的独栋别墅所在的神乐坂,依旧是个隔开了都市喧闹的僻静处。

  

  王耀只来过这一次,虽然那天晚上就和本田菊做了,但对建筑本身并无太多印象。现在透过高大的铁门往里头一望,这栋别墅比自己印象中的实际上狭小。洋馆乳白色的外壁在阳光的照射下尤为突出,如同一座挤在了一片小小土地上的宫殿模型。门口“本田”字样的名牌让王耀不住喉头发紧,他理了理自己的西服,屏着呼吸按下了门铃,意料之外的是门铃在响了一声后便被接通了,里面传出的是一个粗犷低沉的男声,一听便知不是本田菊。

  

  王耀用英语说明自己是本田菊的旧识后,铁门后出现了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的身影。他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帮佣,更可能是保圌镖。与王耀隔着铁门对视时,王耀能感受到他紧绷的面色之下圌流露出的警惕与敌意。

  

  听完王耀又一次的自我介绍后,男人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把王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迟疑着用结结巴巴、口音浓重的英语说本田菊不在这里,他打着手势,又担心自己传达不到位,掏出了笔记本写了一个地址给王耀。

  

  王耀疑惑地接过了男人递来的纸张,地址位于赤坂。王耀知道本田菊名下有许多房产,他只能认为本田菊是换了一个地方住。

  

  王耀谢过男人,转身离去时,总感觉背后有两道想要把自己刺穿的视线扫过。那个男人看起来不是普通的助理或者保圌镖,至于他给的地址看起来像是本田菊的另一个住所。

  

  第一次拜访没见到人,王耀有些疲惫。他顺着地址到了赤坂,发现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居民区。赤坂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而地址指向的建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办公的事务所。王耀在看到楼房入口处那个“興業会社”的字样,心下的疑虑更重了,本田菊似乎已经不在原本的公司工作了,这是他新的事业吗?

  

  还没等王耀想好是按传呼键还是直接朝感应门迈去,身后突然响起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他回过头,一眼就看到了被一群黑西装簇拥着的本田菊。尽管他还垂着头靠在一位女性的身上,但王耀知道那个踉踉跄跄朝这边走来的身影就是本田菊。

  

  艰难地搀扶着本田菊的女性,身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察觉到王耀后警惕地停住了脚步,他们身后护卫般的黑西装们也盯着王耀沉默。本田菊抬眼,摇晃着甩开了女性搀扶的手,一步一顿地朝王耀走来。一股浓郁的酒精味让王耀不由得皱眉,本田菊的衬衫领口和额前的黑发有些凌圌乱,俊秀的脸庞一点也没变,只是脸色苍白,轮廓看起来更为锐利了。他看起来随时像是要滑倒在地上,王耀本能地想去搀他,但眼前远超他理解范围的景象令他难以动弹,这短短几米的距离让他有种难捱的漫长感。待到本田菊的气息终于在他跟前停驻,不等有谁开口,本田菊就不受控制地向前倒来,王耀的双手下意识地穿过他的胳肢窝,托住了他往下沉的瘦削身躯。

  

  在本田菊与王耀肢体接触的一刹那,方才在他左右的女性急切地跑上前,那群跟班模样的黑西装也团团围住了二人。王耀理不清状况,也没工夫了解。他的注意力不得已全放在了本田菊身上,这个人着实奇怪,分明别离良久,却能仗着醉意理直气壮地就往人怀里扑。

  

  “万分抱歉。耀君。”本田菊把脸颊贴在王耀肩头,声音闷闷的,“我一直想向你道歉。”

  

  王耀有些哭笑不得,他没想到重逢后本田菊的第一句话竟是抱歉。这一句抱歉来得未免太轻飘飘、太干脆了,显得他先前准备好的台词和表情都很多余。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连伪装都难以继续,本能地冷着脸沉默。

  

  本田菊直起身,臂膀环过王耀的脖颈,转头对旁人风轻云淡地说道:“我要休息一下。”

  

  樱从方才见本田菊居然一下子抱住那个男子开始,就满心疑惑,见本田菊拽着王耀的胳膊,朝电梯处走去,樱急忙跟上去,对身后的属下交代道:“你们回到原部署去。”

  

  电梯需要刷卡和密码,樱按了楼层号。等到电梯门打开,她又一声不响地走在前方,领着王耀到了一间高级公寓的门前。

  

  王耀斜眼打量着樱,本以为她是本田菊的助理之类的,可看她轻车熟路地开了密码锁,应该经常出入此处,王耀想到了另一种微妙的可能性。

  

  王耀几乎是支撑着本田菊半个身躯的重量,进门时本田菊突然转头对身后的樱说:“你先回去。待会儿联系。”说着便抬起手肘抵上了门。

  

  王耀有些惊讶地看着紧闭的门,本田菊先一步放开了环着他的手臂,跌跌撞撞地走过玄关,直接瘫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这间公寓看起来像是本田菊设置在工作地点的临时住所,比王耀想象中要宽敞上不少。空白的墙上摆着一幅幅精巧的油画,整个空间的装潢摆设都透露出肉圌眼可辨的奢华气息。王耀本以为本田菊这些年会落魄不少,但看上去他的变化并不大,倒不如说本田菊比以往要更加随性了。王耀斜眼扫向半倚在沙发上的本田菊,他正艰难地支起身子,分明快意识恍惚了,还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了香烟盒。他第一次看到本田菊这副衣圌衫圌不圌整、烂醉如泥的样子,后者毫不掩饰的不羁做派更让他讶异。

  

  本田菊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随着从泛白双圌唇中缓缓吐出的烟雾缓缓蔓延至天花板,他的神色变得冷静了不少,开口说起话也不似刚才那样颤抖了:

  

  “先恭喜你吧,耀君。今年顺利毕业了吧。”

  

  王耀不做声,本田菊自嘲地笑了笑:“几年前,工作出了点问题。亏了不知道多少钱,就辞职了。多亏了刚才你看到的那位,樱小姐。”本田菊手上依旧戴着戒指,但已经不是王耀记忆中的那枚银戒,而是一支更为亮眼的金戒,套在他修长的无名指上。

  

  本田菊拿出名片夹,朝王耀的方向一滑。王耀垂眼,刚才从本田菊那露出的一截手腕上,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刺青。名片上写着本田菊的大名,小字便是王耀刚才看到的这个公司名。他拿起名片,背面有一个像家纹一样的标志,正是本田菊手腕上纹的那个标志。

  

  “耀君你来之前应该联系一下我的。”本田菊按灭了才香烟,“贸然找来实在是太危险了。现在警圌察也好,别组的家伙也是,都想着要抓我的把柄。你看。”本田菊又撩圌开西装外套的下摆,他的腰部系着的不是以往印象中价值不菲的真皮皮带,而是一个构造更为复杂的物件,王耀在美国也亲眼见过——那显然是枪套,还有躺在其中的手圌枪。

  

  “现在不带着这个就不行。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本田菊漫不经心地将枪卸下来放到了王耀面前。

  

  王耀不可置信地望向本田菊:“你在帮黑道干活。”

  

  “是他们在为我卖命,”本田菊笑得淡然,“毕竟我是他们的财神啊。”

  

  王耀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困惑中,本田菊游刃有余的笑容下一秒就变得扭曲而挣扎,他腾地站起身冲到了卫生间。门被“嘭”地顶开而发出的巨响、本田菊痛苦的干呕声和水流的冲刷声,以及方才本田菊笑着说出的话,都融为了一体,变成一只无形的手在王耀的脑海里乱搅。

  

  王耀走到卫生间,目光呆滞地望着那个匍匐在洗手台前的身影。本田菊的双肩剧烈颤抖着,他猛地关上了水龙头,转向王耀时起伏的胸腔还未完全平复,被冷水冲洗过的脸有些发红。

  

  王耀忍无可忍地移开了目光,觉得被一股脑塞入了很多信息的脑子有些沉重:“所以……”王耀的嗓音压在喉咙里,变得有些艰涩,“这些年,你就在靠着那种勾当赚圌钱。”

  

  “那种勾当是什么。耀君说来听听。”本田菊笑着问道。

  

  王耀强压着怒火:“还能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本田菊满不在乎地将自己被打湿的前发向后撩:“有足够高的回报。”

  

  “你不觉得你在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吗?”王耀越是见他笑得温和,就越是感到气血上涌。

  

  本田菊听到王耀义正辞严的质问,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耀君,你不明白。毕竟对你来说,这才刚刚开始。”

  

  “你觉得我这些年就过得很轻松吗?”

  

  “不是的。又有谁可以说是完全轻松的。”本田菊的笑容像是要绷不住了,他别开脸,“只是…我就是运气不好。没有办法。”

  

  王耀再也无法强作镇定,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揪住了本田菊的衣领,本田菊被强劲的力道抵到了一尘不染的墙壁上。下一秒,他抬起手腕反握住了王耀的手,王耀感受到透过肌肤传导而来的剧烈疼痛,那股压迫着他的皮下血管的力度,简直不像是来自眼前这张极度寡淡的脸。

  

  本田菊硬生生地将王耀的双手撒开:“耀君,你从一见面就想给我一拳吧?”

  

  “是又如何。”王耀伸手拽住了本田菊的胳膊,把他整个人狠拽到自己跟前,迫使他直视自己的双眼,“还有,我不是来听你汇报近况的。我只是要来和你说明,我应该偿还的借贷。”

  

  本田菊冷哼了一声:“你未免想太多了,耀君。这种事情我早就记不清了,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惺惺作态的是我?你为什么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王耀被本田菊的话气笑了,他捏住本田菊的衬衫袖口一扯,在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的苍白的皮肤上,那个代表着极道的标志如此刺目。王耀将本田菊的手腕举到眼前:“不是很有自尊心吗?不是要体面吗?怎么,你的自尊指的就是这东西吗?”

  

  本田菊的试着甩动手腕,但没有用狠劲——他看到了王耀泛红的眼眶,还有瞳孔中翻涌着的水雾。

  

  “你真让我失望。”

  

  霎时间,他保持缄默,而王耀则开始歇斯底里起来。

  

  “你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什么高回报。你很得意吗?你以为你随时都能计算一切、掌控一切吗?你以为你总是能凭着头脑就高枕无忧吗?你以为你这样很值得吗?你圌的圌人生,就只剩下——”

  

  本田菊用另一只手握住了王耀的肩膀,将他往后推了一步:“今天耀君远渡重洋来见我,就是为了跟我吵架吗。”

  

  “你回答我的问题!”王耀毫不留情地伸手捧住了本田菊的双颊,不让他的视线逃脱。

  

  那一刻起,本田菊突然有些躲闪,他脚步有些虚浮地往后退。

  

  “耀君,你没有立场这么问。一直以来,是我在帮助你。”

  

  王耀的指腹的触感还是温热的,与本田菊无数次回味时一模一样,让他不禁恍然地屏住了呼吸,仿佛他们并非是在歇斯底里地争吵,而是一对久别重逢后深情对视的情人。

  

  “帮助我?你可真大言不惭。”王耀凝视着他的双眸中只剩下一片幽深的暗色,缭绕在他眼中的水雾并非是出于怜悯,而是深重的无望与决绝。

  

  “除了我以外,谁愿意跟你这种人交心?”

  

  本田菊呼吸一滞,一下子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般感到一阵眩晕。

  

  “我当初不接受你的好意,有人真心认同你吗?”

  

  王耀的声音平和而飘渺,像是从梦境中传至耳畔的低语,微弱却占据着他的整个思想,贯穿了他疯狂跳动的脉搏。

  

  “你所有的‘帮助’都是你自己提出来的。我不理你,有人回应你吗?”

  

  ——不是的。本田菊心想,但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口。

  

  “你帮助我。你有资格这么说吗。”句尾被埋没在了崩溃的泣音中,没等本田菊给出反应,王耀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似的,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本田菊的大脑被酒精和尖锐的话语给搅得乱七八糟,如今已有些难以理解眼前这个人的举动。

  

  ——他为什么在哭。有什么值得哭的。

  

  “你走吧,耀君。”他听见自己从胸腔深处泄圌出的沙哑的声音响起,中断了王耀的眼泪,“以后也不要来找我。”

  

  王耀抬起头,眼里已经没有泪水了。

  

  “你再说一遍。”

  

  “什么?”

  

  “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我就走。”

  

  “再说一遍你就走吗?”

  

  “对。”

  

  本田菊果决地往前一步,他的鼻息混杂着一股男士香水的味道,柔柔地拂过了王耀的肌肤。

  

  “以后也不要来找我。”他注视着王耀被泪水染红的眼周。

  

  王耀出神地与本田菊对视,这忘乎所以的、如死亡般漫长的交汇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他看到的并非单单是一张依旧英俊而光洁、只是略微虚弱的脸庞,他的手指摩挲着青年富有弹圌性的冰凉肌肤,指尖划过他的颧骨与下颏,仿佛触到了逐渐消散的名为感情的疼痛的幻觉。他终于能确定这段关系是一场幻觉了,就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轮廓从他的视线中又一次消散的时刻。

  

  本田菊倚着洗手台抽烟,为了忽视逐渐消失的响动,他打开了水龙头。直到整座公寓只剩下了“哗哗”作响的水流声,他才放心地走出了卫生间。他坐到沙发上,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放着一本书。那本书有些眼熟,他一打开,那张早就已经绝版的名片就掉了出来。他看也懒得看一眼,直接连书带名片都扔进了垃圌圾桶。

  

  公寓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本田菊昏昏沉沉地躺倒在沙发上,心想着应该是樱打来的。他没有起身去接,任由让人心烦意乱的电话铃圌声与水流声继续响彻。

  

  他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与以往任何一个提心吊胆的日日夜夜相比,这种显而易见的破灭让他感到无比心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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