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玄之间

Lovers of peace, deprecate war.
作品补档见WB:AugustusSong

冬天,得以埋葬。

1.勇耀向国设。涉及到历史和部分时政。亚细亚组和东亚三国的纠葛自然有提及。一直想写来着,就是没时间整理时间轴。

2.其实太极兄弟有很多可写的点,原作里的关系也可圈可点,于是重新读完漫画后,我决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嗯。我也算尽力了ORZ

3.原作里勇洙代表大韩民国,但是有些台词和剧情又让人怀疑指的就是朝鲜半岛(比如他在漫画里有提到和大哥接壤???)可是放在现在却没法跟朝鲜混为一谈,暂且这么理解:他和朝鲜共有分裂以前的记忆,也各自继承了遗留下来的历史与文化。然后追溯到古代时,我认为他小时候应该是朝鲜三国里的新罗吧(排除法,另外两个被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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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得以埋葬。

  


  “然后呢,你看到了什么?”

  

  他听到黑暗中响起一个毫无感情的、平板的声音。声音像是用电脑合成的电子音,句尾的上扬调因为电波不安定而有些许震颤。

  

  任勇洙睁开了双眼,眼前一片白茫茫,像是一个晨雾弥漫的早晨,又有点像凛冬如期而至的风雪,迷住了他的黑眸,他凭空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什么?”他反问道。

  

  “白头山,你刚刚说到了。”

  

  “是啊,白头山。翻过白头山。你看到了什么?”

  

  ——白头山。翻过白头山。

  

  任勇洙想阖上双眼,他眼前的白很快变了色,并不是一下子转换的,而是随着那烟雾状的风延展、缠绕、相互晕染,如同墨水落在白纸上。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看过白头山了,虽然他的国民总会不厌其烦地到那个人的地界去朝圣,但一提到白头山,他就免不了心烦意乱。他没办法走千年前常走的路,也没办法看到自己几百年间看惯的风景。甚至,再怎么回忆,他也没办法再把那些埋在白头山的皑皑白雪之下的往事挖出来。

  

  “啊……真烦啊!对啊!”他直起了身,“白头山那边,我看到了那个人啊。”

  

  “那个人是谁?”

  

  “我不想说。”

  

  “样子总记得吧。”

  

  那时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呢。任勇洙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他的头发很黑,黑得像是寒夜的那种黑。站在雪地里很显眼。看上去很年轻,充其量也就二十五六岁,但我觉得他很稳重,是应该叫‘哥’的那一类人。他的皮肤白圝皙光滑,在雪色的衬托下也毫不逊色。他还有一双清朗的眼睛,藏着一些那时的我看不透的东西。”

  

  “你还记得其他的吗?”

  

  “我记得!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的那身华服。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多色彩都集中在一块布料上,那布料还跟他的皮肤一样,可能是光线太强,也可能是积雪衬托了他,他的锦衣——你无法想象,我当时连锦衣这种词都不知道——硬生生让我知晓了原来这世间还能有那么多鲜艳亮丽的斑斓色彩。那对我来说永生难忘。华服上绣着动物的纹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我第一次见到那样的动物,脸长得有点像牛,又有一对鹿角,流线型的身躯上覆盖着金色的鱼鳞,他微微一动,那布料上绣着的动物就像活过来一样跟着游动。我以为那是什么神奇生物,害怕得动弹不得。”

  

  “除此之外呢。他对你说了什么?”

  

  “他向我自我介绍,他就是白头山那边的那个国家。这个我早有耳闻。只是我想不到他那么俊逸光鲜,还那么年轻,只是需要我叫‘哥’的辈分。我自然叫了他‘大哥’。这对我来说是一大喜事,我居然有个哥哥了,有他在我就用不着整天受欺负。”

  

  “什么意思?你那时受欺负了吗?”

  

  “我懂事以来一直在和其他两个孩子征战。对啊。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的三个孩子里,我就是最弱的那一个,他们谁也没想到,最后成为主人的是我,因为我翻过了白头山,找到了这个仙人一般的大哥。”

  

  “仙人一般的……”

  

  “他就是仙人。我不知道神仙是什么样的。但当时我看到他,脑子里就想到这个形容词。他和他的子民跟我们不一样,他们生活在比较暖和的地方,虽然冬天也很冷,但他们有好闻的香炉、有西域进贡的皮裘、毛毯和漫山遍野砍不尽的柴。这都不值一提,大哥还有数不尽的、我叫不上名字的宝藏,他的腰带是上好的美玉制成的,冠冕要用上足重的纯黄金和打磨得光滑透亮的红宝石,第一次见面时让我惊到目瞪口呆的华服,他有无数件,每天换着不同样式穿。他全身上下带着的各种小玩意儿,哪一个摘下来都够我宝贝一年。我经常到他的长安城中玩,有时他心情好还领我们去山野打猎,有一天他在庭院里设宴款待,叫舞姬来表演。那一个个衣袂飘飘的,我想天女就是那样的。大哥过着的也就是天上神仙的日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那时教导我、帮助我很多,我却没给他什么。说是进贡,也就进了些花草药材、动物皮毛。”

  

  “他没向你索要,不是吗?”

  

  “但我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

  

  “就算他嘴上不说,我还是觉得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但世上没这种道理,无缘无故待我如兄弟吗?我不信。我们都不信。”任勇洙说这话时像是为了强调一般提高了音调,格外地理直气壮。

  

  “我明白了。我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真讨人厌。”他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那头栗色短发,是最近为了时尚而染的,可一天不打理就乱得像一团野草地。

  

  “你刚才说了,你是靠着他才成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是啊。他为我战斗了三两次…不,很多次吧。也许。”

  

  “再详细说说看。”

  

  “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总有人喜欢提。”他笑得有些讥讽,“那时他还当我是弟弟,我也当他是大哥。一开始,他帮我赶跑了另外两个孩子。”

  

  “哪两个?”

  

  “他们跟我争半岛主人的位置,哼,休想。最讨厌的是对岸的家伙,关他什么事,跑来我的地盘撒野。”

  

  “谁?”

  

  “本田菊。他原本觉得统领半岛的不该是我。”

  

  “你记得多清楚。”

  

  “当然!”任勇洙猛地撇过头,“准确来说,那是我正式诞生的日子。没有人再和我抢这片领土,这是属于我的东西,还有这片土地上的都是属于我的子民。”

  

  “可实际上,你不认为那是你的大哥赠予你的东西吗?”

  

  “赠予?不,他有责任帮我!”任勇洙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他的语气很激动,神情却凝重而冷静,“不然…不然我为什么要认他为哥。我那么尊敬他、信赖他,他就该保护我。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你很尊敬、信赖他吗?”

  

  他沉默了半晌,在这半晌之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他开口时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对我来说……过去。我是说曾经啊……”他特地咬牙切齿地加重了那几个音节。

  

  “他是我唯一尊敬的人。”

  

  “为什么?只因他满足了你的一切愿望?”

  

  任勇洙仰起头,将视线投向上方。周围的风景不再是一片茫漠的白,而是逐渐变成了墨水挥洒后勾勒出的山峦起伏的曲线。那曲线环绕着他,如同记忆中司空见惯的群青般,让他有种怀念的安详感。

  

  “不是。”出乎意料地,他一边在脑海中下意识点头,又一边出口否定。

  

  “我尊敬他。虽然我没有什么珍宝能献给他,也没办法帮到他。但是我所有的忠诚和信赖都给他了,这一点我毫无愧疚。”

  

  “你若真的毫无愧疚,就不会犹豫那么久。”

  

  “真烦人!我没有说谎!”任勇洙暴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又不住抬高声音喊道,“我…我学着用汉字,学着读他们的经典,学着作诗。对我的大多数国民来说,这太难了。但那时的我觉得,这就是上等的仙人的东西,我不学怎么行,我学得比谁都努力。”

  

  说到此处,他眉毛微微挑起,牵起嘴角时流露出直截了当的得意。

  

  “我经常作汉诗,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本田菊那家伙,看个《白氏文集》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这算什么?只要大哥家中叫得上名字的典籍,我通通读过,读过不说,还能记个滚瓜烂熟。”

  

  “我住的宫殿也都按着大哥家中的样子来布置,身边侍候的全都要大哥挑选册封过的人。”

  

  “我要是认一个人做哥,那就是真心实意的。我对他是……”

  

  “可当他落难时,你又该怎么办呢?”

  

  “他落难……他!”任勇洙先是如同听了什么笑话般咧开嘴,而后迅速地冷了脸。他的声音有些虚弱,脸色也变得有几分苍白:“他不是第一次出事,我总觉得……他能回来的。就像唐代那次,还有…还有宋的时候,每次每次,我都没得选。好在他还是会回来,只要他回来,那我……”

  

  “你就还会继续叫他大哥吗?”

  

  “对啊,我说过。我不轻易就和人称兄道弟的。就像本田菊,我一次都没有这么叫过他。”

  

  “你很讨厌本田菊。”

  

  “我讨厌他。我当然讨厌他。”任勇洙说到这里不住捏紧了双拳,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疯子!刽子手!叛徒!”任勇洙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对他来说那是宛如噩梦般的影子。自他懂事以来,隔着海峡往天际遥望时,他总经不住好奇的同时又有些害怕——海的尽头除了浓雾、云朵与太阳之外,还有什么呢?

  

  后来他听漂洋过海的国民说起,那边也有个国家。再后来他也曾和本田菊打过很多次照面,那个人在他看来是个从面貌便可知生性凉薄的存在。

  

  “本田菊和大哥不一样,”他感觉胸口闷闷的,“他也有双黑眼睛,但是很少看到亮光透出来。像是有什么算计和阴谋躲在他眼睛后边,后来我就知道,他时刻想着要我的命。”

  

  “他试着这么做了,对吗?”

  

  “他试了不止一次,我刚和大哥结拜时他就想要我消失,后来到了明代——我好不容易才和大哥重聚了,他又来搅局!但大哥为我打跑了他。”任勇洙讲到这里,双眼倏忽间闪烁着光芒。他当然还记得一清二楚,尽管隔了几百年,可对他这拥有无限寿命的存在来说,可能也不过是弹指间的一段往事。

  

  他和大哥站在一起,看着对马海峡的浪头推着本田菊的战船远去。那时已将近黄昏,近海漂浮着冒着烽烟的战船残骸和七零八落的武士盔甲,他微眯双眼,在接连不断的战火侵扰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一个站立不稳,他便不由自主地朝着大哥的方向倒去。后者被撞得措手不及,也顾不上什么长幼尊卑的僭越,笑吟吟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那个时候他的手掌摩挲着蹭过脖颈的温软触感,似乎又如同幻觉来临般出现在任勇洙的身上,他猛地按上自己的后颈,发烫的肌肤之下是流淌着的血液,没有软圝玉圝温圝香,什么也没有。

  

  ——那个时候,到底说了什么呢?是不是哭着三跪九叩、宣誓永世效忠呢?

  

  “发了那么多次誓,白纸黑字的订了多少盟约。到头来啊……呵。”任勇洙很快就收住了思绪,讽刺地笑了起来。

  

  “你还没讲完。”

  

  “我刚才说的可能也不准吧。本田菊……他没杀我。”任勇洙的额头渗出了一身汗,每每讲到这个名字时,又特别是回忆起那段历史时,他就不住浑身发冷,但头部却又在缺氧的同时迅速升温。

  

  “他就是想折磨我们,先拿我开刀。”

  

  “他怎么折磨的?”

  

  “我相信过他,我们也好死不死地打了那么多年交道,”任勇洙抬眼,“他告诉我,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改革自强,大哥的那一套早已过时了。我觉得他说的对,我帮不了大哥,但我还是要自救啊!”

  

  “但他是个叛徒,我就知道他从来不安好心!”任勇洙咽了口气,双眼霎时间泛红,布满了细密的血色,“他把我关了起来,转头就对大哥挥刀相向,他居然还说……居然还说……这是为了我。为了我?!他真是疯了!”

  

  眼泪很快便不受控制地涌圝出了他的双眼:“可我不甘心。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把一切都交出去,当着我的面荼毒我的国民、染指我的领土。”

  

  “可你没有办法。”

  

  “我总在想……这一次,是不是和以往一样。”任勇洙吸了吸鼻子,“但我很快就意识到,不一样的。这一次我就是再怎么等怎么盼,大哥也不会来救我了。”

  

  “你在责怪他吗?”

  

  “我为什么不能责怪他?他抛弃了我,不,不止我一个!”任勇洙又像是被点燃的火圝药桶一样,有些歇斯底里起来,“那个时候,我多痛苦。我的惨叫声,他听得到吧。我的哭声越过鸭绿江能清清楚楚地传到他耳朵里!但他就是不来。”

  

  “他自身难保了。”

  

  “是啊。这时我才明白,我当初选错了。”

  

  “什么?”

  

  “我选错了。”任勇洙长吁了一口气,泪痕还残留在他白圝皙的脸颊上,他低垂着眼睑,睫毛随着狂乱的心跳一颤一颤,“世上根本没这种道理。叫一声哥就能得到一尊守护神。”

  

  “你这么想不公平,至少他曾经救你于水火中不止一次。”

  

  “我说过!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叫他哥!不然我这么长久的尊敬,全都……”任勇洙的双手一挥,恍然发现周圝身的景象已变为了一块块飞溅的墨迹,形状各异,似是残留在布匹与土地上的、他最熟悉的血污。他喘着气,虚脱般朝后倒去,耳边出现了震荡脑浆的轰鸣,时而尖锐时而悠长,在他的梦魇中一次次回响。

  

  “反正,我终究还是与他为敌了。”任勇洙喃喃道。

  

  ——想起来了。这让他几欲抓狂的声音,是战场的隆隆炮声。他这大半生都离不开这个声音。

  

  “世界大战结束了,但我们的仗还没打完,真可笑。”

  

  他说到这又变得有些哽咽:“之前都是他站在我这边,结果我也终于体验了一把与他为敌的感觉。”

  

  “你感觉如何。”

  

  “能如何呢?我实在是累了,那时的我浑身一点劲都使不上,差点死了也不奇怪。但是我没死!他要怪我忘恩负义吗?就算有恩,也早该两清了!”

  

  “你说了‘两清’,那你们从此没瓜葛了吗?”

  

  “我们的瓜葛多着呢!”任勇洙几乎是没等到对方问完就理所当然地破涕为笑,那笑容有些勉强,但眼神却分外严肃,“离得那么近,这么多年了,想断也没法子。”

  

  “你现在恨他吗?”

  

  任勇洙被“恨”这个字眼激得震了一下。

  

  “我恨过他。”

  

  他听见自己平稳但坚定无比的声音,这确乎是个斩钉截铁的答案。空气中只剩下他微微的鼻息,那个不知来自何处的声音消失了,任勇洙屏息等待着,但它始终没再出现过。这时,任勇洙突然慌张地提着嗓子高叫道:“不是的!其实我——”

  

  ——他浑身狠狠地圝震了一下后倒向柔软的床铺。眨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任勇洙坐起身。

  

  是个奇怪的梦,而且让人很不愉快。

  

  任勇洙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他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虽然曾经被称作“隐士”,可如今的他更像是个流行偶像,一张英俊的脸配上颀长的身形,还有一身紧跟潮流的装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在去参加东亚三国首脑会议时,王耀总喜欢拿他的头发说事。他不以为然地想着,他想染成这样,王耀又能奈他何。反正……他都不再是他的大哥了,尽管他还会这么叫。

  

  想到这里,任勇洙又莫名有些心烦意乱。今天是阿尔弗雷德来访的日子,他还给自己带来了重磅利器。前些日子为了此事,王耀和伊万没少找他麻烦。

  

  任勇洙想起上次见面时王耀那含圝着怒意瞪向自己的双眼,他装作没看见移开了视线,不敢与那其中的怒火正面碰撞,吊儿郎当地跟在阿尔弗雷德身后,就这么与他擦肩而过。

  

  ——不是一次两次了。任勇洙心下想着。不过是自己又得夹在中间两头受气罢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认为他做了正确的选择。再怎么说,那些无忧无虑地叫着“大哥”跟在王耀身后傻笑的日子也早已结束了。可任勇洙又换成跟着兴高采烈的阿尔弗雷德转,这一天折腾下来,最后的安置事宜也确定了下来。

  

  “你和王耀最近有会面预定吗?”阿尔弗雷德临走之前突然问起。

  

  “最近啊,12月我会跟着上司去访问。”

  

  “那你可做好准备。”阿尔弗雷德没心没肺的笑容看起来像个高级的嘲弄。任勇洙也笑嘻嘻地点头,自起床开始的那股烦躁感和沉闷感却挥之不去。他甚至想和上司提请不随行了,但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被他掐掉——凭什么?难道他害怕王耀?笑话,他们已经见了无数次。这远称不上是最严重的一次。

  

  转眼间到了12月,任勇洙还是边在心里打着鼓边装作若无其事地跟在了上司身后。一下飞机,任勇洙本以为会立刻看到了前来迎接的王耀,这致使他在飞机上练习了好几次表情。可没想到他到北京的第一天,王耀居然连面都未露。

  

  到晚上闲不住的任勇洙跟上司打了个声招呼,决定找个地方喝喝小酒。他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免不了要豪饮一番,王耀曾经调侃过他醉酒后的滑稽模样,当然这也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独自一人坐在小酒馆里回想,任勇洙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第二天任勇洙因为宿醉有些头痛,但见到王耀的时候,他那惴惴不安的感觉反而消失了,主动迎上前来了个夸张的握手。

  

  王耀不动声色地冲他微笑,任勇洙能一眼辨出他只是碍于场面——毕竟他见过王耀真心对他笑起来的样子。王耀显而易见的疏离让任勇洙不由得气恼,但又有种意料之中的安心感。他想王耀肯定也清楚自己这副爽朗的做派是给他看的,他就是这个毛病,就算不安也要作出强横高亢的样子,与北边的双生子如出一辙,王耀对此是一清二楚的。

  

  上司的会谈还在继续,任勇洙却已经浑身不自在。他沉不住气地打破了假惺惺的寒暄:“大哥你也真够狠。这些日子吃的苦头让我明白了,换位思考还是很重要的。”王耀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下笑出声,下一秒依旧和颜悦色,只是语气变得冷了许多:“勇洙你不是最清楚吗?为什么吃这些苦头,还有我们关系变差的原因。”任勇洙一时间哑口无言。王耀也不乘胜追击,只是平静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妥善处理好。”

  

  任勇洙低下头,在那一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了王耀的视线。那视线中包含圝着深沉而复杂的情绪,他觉得如果再多一秒钟,他就要被那两道视线压垮了。等他鼓起勇气又望向王耀的双眼时,王耀的眼中已看不到任何情绪的痕迹了。任勇洙觉得眼前的人实在是太过狡猾,他心有余悸之际又有些不甘。

  

  王耀又说:“明天你想不想去看个地方?你以前也去过。”

  

  任勇洙在会谈结束后问起上司,上司浅笑道:“请您再确认一下明日的行程列表。您一定还记得吧?”

  

  任勇洙的确是个不爱看文件的人,他回到房间后拿出了列表一看,明日他们要飞往重庆,纸上赫然印着“大韩民国临时政圝府”的字样。任勇洙腾地站起身,拿着纸的双手不由自主颤抖了起来。

  

  他没有忘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那段被本田菊逼圝迫着四处奔逃,为了复国而奔走的日子。当时他连夜逃出了自己的国家时,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决定来找王耀,即使那时他已经在心里默默否认了王耀这个大哥,但狼狈不堪地逃至王耀身边时,他还是兴冲冲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同样挂了彩的王耀,用洪亮的声音喊了一声:“大哥!”

  

  之后本田菊的军队攻来,他也随着王耀一同作战,可太多变故横生,终究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这样也好。他望着白纸黑字的行程单上,谚文与汉字并列。原来连曾经奉为圭臬的汉字,他也开始感到陌生了。任勇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前,窗外华灯初上,他闭上双眼,从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外传来一阵不知名的气味,有些刺鼻,令他联想到了与王耀一起躲避战乱时,他们在沿途闻到的硝烟味与尘土味。他不再心浮气躁,反而感到深入骨髓的怀恋正一阵阵袭来,他拿起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电话响了不久后便被接通了,王耀似乎早有预料。

  

  “我累了,大哥。”任勇洙笑道。

  

  “拜托了,大哥。我们单独喝一杯吧。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他听到那头的王耀轻哼了一声:“这可如何是好啊,要单独行动又得申请了。”

  

  “……”

  

  没等电话那头的答复到来,任勇洙油然生起一股气血上涌的感觉:“我现在就去找大哥!”

  

  他匆匆挂了电话,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冲出了宾馆。

  

  一鼓作气地赶到王耀的住处后,任勇洙的脚步在门前慢了下来。那是一片隐于闹市的宅邸,庭前种着的修竹与摆设得井井有条的假山,一看便知是王耀的风格。

  

  就是过了千年,大哥的很多习惯还是没变。任勇洙看着贴在门前的门神画和对联若有所思。他鬼使神差地绕到了后门的小道上,他思索着自己以前经常来这里,或许是两百年、三百年前?他记不清了。他有些孩子气地踩着通向后门的石阶,起兴地看了看四周,往林间望去时不自觉顿住了——他要找的人正沿着小道朝后门急匆匆地走来。

  

  任勇洙闪身躲进了竹林间,他怔怔地看着那个身着红袍的身影越来越近。在经过他面前时,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踩在落下的竹叶上发出了些许声响。王耀的脚步顿了那么一下,又置若罔闻地走过。任勇洙眼尖地看见他手里提着两壶白酒,很显然是因为任勇洙要来。

  

  ——大哥真是的。我最近都不经常喝白酒了。

  

  任勇洙走出竹林的荫蔽,定定地注视着王耀的身影。在中国北方的冬夜,晚间的天幕经常云雾重重,今夜亦是如此,月光只得从浮云笼罩的边际透下一片柔光,恰巧就落在了王耀身上。

  

  皑皑白雪纷飞,梦境中初见的记忆恍然间又回到了任勇洙眼前似的。他眨了眨眼,只有细雪后的门紧闭着。他呆呆地走到了台阶前,望了一眼不高不矮的围墙。

  

  ——我果然还是放不下。

  

  他转过身,像是要逃离般加快脚步。

  

  ——可今后,无论跟随在谁左右,我再也不能……

  

  任勇洙笑着走过来时的小道,月光只在王耀出现的瞬间显现,而后又彻底消散在了寒冷的空气中。

  

  他给王耀发了条信息,说这里的空气弄得他身体不舒服下不了床。他猜想王耀会生气,但他无力去想太多。

  

  夜里,他躺在床上,电视开着,播放着今天会谈的新闻和明天的日程,但是他根本没在看。他双眼出神地盯着天花板,双臂拥着被子,仿佛是抱着一个人一般,死也不想放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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